费尽千辛万苦,南卓终于将抄录好的《千字文》递到了老爹南丰的手中。
大宗伯南丰也是饱读诗书之士,眼界肯定是非常高的,可对于《千字文》还是难掩其喜爱之情。迫不及待地诵读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就开始读了一句话,就赞叹不已:“此等雄文,气势,如长虹贯日,划破天际!”
没办法,南卓只能配合老爹一起诵读《千字文》,并且将自己在内史府誊写的《千字文》被边子白选中,送入明堂之中。
南丰顿时满意道:“小时候逼着你学习篆书法度还是有用的,我儿自然要比他人高上良多。”
这年代,讲究孝道,尤其是在中原各国,对于孝非常看重。父亲没允许儿子离开之前,是不能离开的,南卓在云楼光顾着抄书,都忘了垫补点肠胃,回到家才感觉自己恶的前胸贴后背。想起云楼最出名的‘淳熬’,那层美味的肉酱,还有凝脂般的白油,咕咚,南卓很没骨气的吞了一大口口水。
南丰太忘乎所以了,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发现儿子的异样。
但很快,他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犹如大口吃着肉酱拌黍米饭,突然用力一咬……一颗顽固的小碎石,差点将他的后槽牙崩掉一块。
“岂有此理,简直就是胡闹!”
南丰气愤的将手中的书简想要摔在桌子上,却又收了回来,他有种被欺骗的懊恼,却忍不住还沉浸在美梦之中。好在有毒的部分并不多,后面部分诵读起来也有种朗朗上口的层次感。
其实,边子白修改的部分也没有特别拗口的意思,只不过读文章,上下连贯很重要。突然间被断了一截,自然会让诵读者咬牙。从家学上,南丰甚至比姬颓要严谨的多。他对文字的要求也要比卫公更加苛刻。
通读《千字文》全文之后……
南丰闭着眼睛回味着,有种三年不吃肉,今日饱食之后的余味。良久,才睁开眼睛,满足道:“虽有瑕疵,也是难得的奇文。不过卓儿,这《千字文》的作者怎么不是边子白,而是周兴嗣?”
“听边子白说,是叫周兴嗣的隐士所作,然后他启蒙的时候有幸用了《千字文》。当时边子白并不想署名,只是内史府内的属官媚其上官,要求边子白署名,这才有了著书者次功为边子白的来历。”南卓巴不得边子白不出名,可欺骗老爹的事他还做不出来。当然,南丰不问,他估计也不想说。毕竟,边子白表现的越出色,似乎他就越失败。
尤其是,边子白逮住他死命的祸害,他都怕了!
政坛老狐狸南丰沉思了一会儿,将手中书简轻放在书案上,摇头道:“恐怕不然。”
“父亲有何发现?”南卓好奇道。
南丰道:“老夫纵观全文,前半部分如同九天银河倾斜而下,又如滚滚大河延绵不绝,可全部后半部分,明显有一部分散轶,有人后来补足……”说到这里,南丰猛然摇头道:“不对,还不对。应该是有人故意更改了原文,故意将部分文字修改之后,变成了眼下你抄录的这份《千字文》。”
“这书是假的?”
南卓吃惊地从书案上抓起书简,摊开之后仔细端详,想要找出其内容中散佚的部分,可是就凭借他的所学,怎么可能办得到?
南丰腹胀笑道:“卓儿,就你的那点家学,没有周游天下的眼界,恐怕是看不出此书真假。再说了,我可没说这书是假的,只不过诵读之后略感疑惑,应该有人修改过此文。散佚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此文虽说浩瀚如星辰,可毕竟篇幅短小,常人费数日之功,也能背诵。怎么可能会有散佚的状况出现?”
“父亲,你是说这文章被边子白修改了?”南卓突然想起官舍之中,边子白的怪异举动,似乎他手中也有一卷《千字文》,可是没有给人看过:“边子白在官舍之中就拿着一卷书,应该就是千字文,可是没人看过。他更没有给人展示过。当时孩儿以为是边子白家学,也不在意。现在想来,颇为可疑。”
“从没有给人展示过?”南丰蹙眉不解道:“没有道理啊!这文章通读之下,只有浩瀚之意,哪里有狂妄之语?”
突然,南丰吃惊道:“难道是这篇文章是边子白所作?”
说完南丰又否定道:“不可能,绝无可能。此等雄文,怎么可能是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所作?”
南卓在边上不停的点头,心中暗道:“老爹英明,孩儿也是这样以为的!”
南卓很难忍受边子白处处强于他的现实,当然身份除外。可如果是真如传言所说,边子白是阳城君之子,恐怕身份和他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大宗伯南丰通过严密的推理,然后认定道:“既然不是他所做,可见很有可能是他修改。此人心思之深,让人难以揣测。他到底要隐匿什么呢?”
“难道是……被修改的文字有所僭越?”
别逗了,卫公忌讳的事真不多。
“又或是,原文过多列数诸侯之争,恐流传不利?”
……
好吧,就算是大宗伯南丰也难逃灵公一脉疑神疑鬼的性格,他胡乱猜测了一通,最后认定:“边子白此人心思缜密,难以洞悉。为父以为,此人或许会成为你将来的一大障碍。如果,《千字文》是他所写,或许并不那么可怕;但如果他只是认为原文不可,才略作修改,那才可怕!”
南卓一脸的不相信,眼神流露出:你在逗我的意思。
修改《千字文》难道比创作《千字文》更加厉害,这怎么可能?
南丰故作高深道:“痴儿,多学着点。你以为写《千字文》就很厉害了吗?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文士,只不过文笔老辣行文洒脱而已。可你想过没有,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就开始玩弄权术,你觉不觉得可怕?”
“他这么厉害?”南卓不信道:“孩儿也历练了一年多,还和公子罃搭上了关系,难道孩儿就比他差?”
“哎,痴儿你要记住,一个让人看不透的人,才会让所有人忌惮。至于你……你做的事至少还有迹可循。但边子白,恐怕不一样。”南丰惆怅道,他是想要将南卓培养成为下一代的国相,并不希望下一代的南氏在朝堂之上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大宗伯。所以南丰才允许南卓辅佐太子训,将南氏不少的资源提供给太子。但同时必须南卓足够优秀,南丰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可就算是南卓足够优秀,但比起已经玩弄权术和谋略,优秀到让南丰都无法猜测的边子白来说,还是差了很多。
不仅仅是大宗伯府,在帝丘城内,还有几个位列公卿的高官用一部《千字文》教育儿子,但是效果恐怕是赶不上大宗伯府的南氏父子。不外乎看到《千字文》全文的公卿大夫都在心里对边子白多了一丝的提防和好奇,他在隐匿什么?
是来历?
还是仅仅是文章的内容?
官越大,胆子就越小。不少公卿告诫送入内府的儿子。边子白决定的事,不要立刻反对,吃不准的回家来询问老爹;其次,不要想着和边子白作对,你们玩不过他!最后,紧跟着边子白的步伐,聪明人就算是阴险,也不会为了坑人自己先往坑里跳的道理。跟随边子白的步伐,准没错。
于是边子白很走运的在卫国的国都帝丘生活了一个多月之后,身上的标签从‘神秘’之后,有多了一个‘狡诈’。
要是边子白知道南丰会如此猜测他,他肯定会大笑不已。
边子白只是将《千字文》中不合时宜额部分删除,然后冥思苦想换了一些文字顶上而已。他可没有什么阴谋,更没有掩盖一些痕迹的念头。毕竟文章中的一些不合适的文字没头没尾,这个时代的人读了只有云山雾罩之感,仅此而已。
可边子白的举动,别说南丰了,就连公孙鞅也觉得他这个朋友似乎在掩盖一些什么。
回到了家里的边子白转悠着去了后厨,然后将怀中藏着的书简从布袋里拿出来,摊开之后丢在火堆上。
公孙鞅甚至没来得及喊,就听边子白严厉道:“不准捡!”
等到书简燃烧成灰烬,边子白才离开,整个过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味道。而之后公孙鞅询问边子白,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字太丑了,不想要了。”
边子白的字是不好看,没办法,就算是他曾经练习过书法,但仅限于一本颜真卿的《颜勤礼碑》,而且还写的一般。至于篆书,用笔完全和楷书天壤之别,怎么可能会写起来好看?
如果仅仅是这样,公孙鞅根本就不会起疑,但随后边子白却让公孙鞅明日上衙的时候,让内府的书办抄录一份《千字文》送回家里。
这才是让人迷惑不解的地方,自己抄写的不要,扔火堆里烧掉。
然后还让人手下重新抄写一份,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边子白的怪异举动让公孙鞅深感忧虑……可边子白不说,他连问都不敢问。他深怕此时对边子白事关重大,他开口了,最后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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