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子一到,东山上几乎人满为患。赶来祝贺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从东山派的山脚下排成了一条长龙。莫说是东山派附近的富人和东山派荫庇的拥趸,就算是东山派请来的各处武林豪杰,也没几个空着手来的。
方小刀并不在意做一个贺客,但是他不情愿做秋果的贺客。所以他被殷晟拉出屋子的时候还在挣扎,哪怕他知道今天不去永远了解不了这件事。而苏若瑶他们来这里比他们时间久一些,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众人一起上了东山,被董少泳安排入座,等待宴席开始。同座公孙菽一直暗中观察方小刀,觉得方小刀神色毫无作伪,便知道方小刀对秋果也曾是真情实意。
公孙菽道:“早在三年之前,我曾经和这位秋姑娘有过一段缘分。虽然是仇人的女儿,但是看她神清气爽,我本来是很愿意帮她的。”
叶慈悲道:“说起来我跟她缘分更深,不过我并不喜欢她,因为她总是哭哭啼啼的。”
公孙菽道:“她之所以哭哭啼啼,是一件至情至性的事情。她只是个弱女子,除了哭啼,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她能够做到的。”
殷晟道:“我劝诸位嘴下留情,尽量不要在别人的伤口上反复撒盐。”
苗青屏道:“偏偏你殷晟善解人意。大概年纪比较轻,而且自以为有所成就的人都像你们这样,总喜欢沾花惹草,过后却装的深情极了。我记得在苗家的时候,这位秋小姐就说过,只有相忘,才有相见的缘分。如今既然两不相忘,见了只怕也是徒增悲伤。我看,方少侠不妨眼不见心不烦,那还不算是薄情吧!”
方小刀目光一凝道:“你说什么,她难道去过苗家吗?”
苗青屏突然发现自己失言,目光躲闪,始终不语。
方小刀转向叶慈悲道:“是跟你一起去的吗?”
叶慈悲点了点头道:“是,但是你们并不相欠。”
方小刀精神恍惚,完全没有注意到苏若瑶和佘英的变化。这一桌有公孙菽和法觉,法缘两位大师,周围宾客纷纷来问好,但是方小刀完全没有注意到。直到法缘突然如同晨钟的一声佛号,这才让他醒悟了过来。这声音并未惊动太多的人,但在方小刀耳边却十分清亮,可见法缘大师功力极深,竟有千里传音之能。
方小刀看了看法缘,却见法缘盯着一个跟在薛少伟身后的一名弟子,这弟子美极了,实在不像个男人。事实上她本来就不是个男人,她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
慢慢的站起来,方小刀盯着那女子,渐渐的有些愤怒。这女子突然抬起头来,见了方小刀的目光有立刻低下了头,跟薛少伟说了几句,转身就离开了。
方小刀提起长剑道:“机会难得,我今天放不过她。”
殷晟不明所以道:“什么事,我跟你去?”
法缘摇头道:“莫打草惊蛇,方少侠是最合适的人,别人都不顶用。”
众人见法缘都这么说了,虽然不明白什么事情,但是也不去掺和了。今天是东山派大喜的日子,料想也不会出事。
方小刀几步赶上,在人群里一把抓住了这女子的肩头道:“别出声,跟我走,你东山派的面子很值钱。”
这女子果然不说话,跟着方小刀越走越远,渐渐的到了无人的地方。方小刀突然松开这女子,一把推翻在地,拔出长剑指着她道:“告诉我,跃龙潭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这女子便是在跃龙潭遇见过的姚可冰,她是东山弟子,但并不是一个了得了光的人。东山派热热闹闹的,她却不敢到外面和大家一起庆贺。但是她很寂寞,所以换了衣服央求薛少伟带自己出来看一眼。她早就知道见了方小刀就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她并不是不想见方小刀。
姚可冰看着方小刀,目中似水柔情仿佛能够融化坚硬的宝剑。今天方小刀不想见秋果嫁人,却又很想能够见她一面。巧的是,姚可冰对于方小刀也是同样的态度。原来,这世间的天意作弄真的会往一起赶,赶一个错综复杂。
方小刀被她看得很不自在,长剑靠近几分道:“我在问你话,你最好回答。因为如果我用长剑去问你娇柔的身躯,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姚可冰答非所问道:“你是这样残忍的人吗?”
方小刀道:“回答我的问话,那天你从薛少伟手中接过的,可就是毒杀跃龙潭上上下下的奇毒?”
姚可冰道:“我曾经在你的酒杯之中放了解药,而且那次刺杀我也是被吴博良骗了。”
方小刀道:“你骗了吴博良几十年,论骗术他好像跟你还差的很远吧!”
姚可冰道:“他早就知道我给了你解药,所以才会让你单独离开,安排一次刺杀。而我如果不照做,那等于是放过了最后活下去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我的。”
方小刀道:“所以,你就选择先下手为强,杀死了跃龙潭所有的人对吗?”
姚可冰还是没有回答,望着方小刀道:“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我绝不会害你。就算是搭上我的性命,我也绝不会伤害你。”
方小刀冷笑道:“你最擅长说谎,你以为我会信吗?”
姚可冰苦笑道:“你觉得我骗你,可是你见过我对你诱以美色吗?你应该知道,我一个弱女子在跃龙潭是如何骗取吴博良的信任的。”
方小刀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后悔因为同情你而做出来的事情,但是我想起跃龙潭的惨状就夜不能寐。”
姚可冰闭上了眼睛道:“杀了
我,你会得到心安。”
方小刀咬了咬牙,收了长剑把她从地上提起来道:“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杀了跃龙潭那么多人?”
姚可冰睁开眼睛,突然扑进方小刀的怀中,紧紧得环抱着他道:“我希望我身如玉翡,情如丝。纵然只是纤毫,也愿织就白衣,伴君浊世之游。”
方小刀挣来她的怀抱道:“说得真好,只是我怕吴博良听到的比今天的更好听。纵然你不回答,我也知道是你毒杀跃龙潭的人。我不愿杀你,只是报你救我一命的恩情,改日别人来报仇我自然不管,如果再让我看见你,说不定我会亲手杀了你。”
姚可冰看着方小刀,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拿出一个瓷瓶道:“这个叫做情人无泪,只怕你比我熟悉它,而且你恨它。这里面还剩下一粒毒药,如果你下次要杀我,请用这颗毒药灌入我的喉咙。因为我喜欢它的名字,我一定走的时候没有泪。”
情人无泪是一个女人毒杀自己情人的毒药,但并不是死在这种毒下的人都是下毒者的情人。
方小刀接了过来,紧紧的捏着瓷瓶,颤抖着的喉头发出一声怒吼:“滚。”
时隔三年,他见到了毒死秦不归的毒药,号称天下无解的情人无泪。刹那间前尘往事都在心头,仇恨又一次让他不能自已。
方小刀有回来的时候,陆寒廷正在和众人笑谈。看见了方小刀,他主动笑道:“这位就是方少侠吧,三年不见,你已经成长了不少,着实可喜可贺啊!”
方小刀道:“哦,何喜之有啊?”
陆寒廷道:“到了我这个年岁,意气每天都在消磨。所以非常希望武林中的后辈能够出色,而你方少侠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如何能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呢!”
方小刀道:“原来如此。只是我看来,陆大侠应该对方某非常失望,因为我这个人实在是放肆得很啊!”
陆寒廷笑道:“不打紧,年轻人总该有一些轻狂的。”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呼喊道:“刀马王驾下,安俊通奉命前辈拜会,恭贺陆公子新婚大喜。”
安俊通方小刀当然记得,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沙河部野安境山的儿子,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兄长名字叫做安俊昌。
刀马川历来不和中原武林往来,也从来不会给任何人面子。便是叶云桥,恐怕也没有得到刀马王使者的拜会。一时之间,所有人静悄悄的,为这一幕感到震惊。
陆寒廷告了罪,立刻赶出去迎接。过了不久,陆寒廷带着众人走了进来。安俊通带着十几个刀马勇士,一个个精壮强悍,看起来就让人有一种畏惧。
安俊通笑意很浓,走进来连声道贺,十分热情。陆寒廷看起来虽然并不谄媚,但是恭敬之意溢于言表,总说什么向刀马王代为问好之类的话。一番客气之后,刀马川众人都入了席。
苏若瑶看了看方小刀道:“刚才你出去,为了什么事情?”
方小刀回头道:“现在先不说,这件事比较长。”
苏若瑶点了点头,刚想安慰几句,安俊通站起来道:“抱歉,在下想冒昧的问一句,方小刀方少侠今日可有到来?”
众人一惊,江湖早有传闻,方小刀曾经在前任刀马王的威逼下刺杀了北漠无上宫老宫主。但是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方小刀和单老魔的武功相差太远,而且刀马川高手众多,好像用不着方小刀出手。事情是否是空穴来风不得而知,但是江湖上就是这么传的,不管是北漠无上宫还是刀马川,一直流行这种说法。这是一件本该隐密的事情,但是双方各处处于某些原因的考虑,说出了一种十分贴近的真相。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刀马川杀了人根本不怕北漠无上宫来复仇,所以不想隐瞒。而单胭处于保护方小刀,更加是希望这件事公之于众。而三年前这件事传开的时候,其实也是从北漠无上宫传出来的。传出来之后,刀马川没有否认,也没有堂而皇之的承认。
方小刀站起来道:“安俊通安兄,一别经年,一向可好啊?”
安俊通满心欢喜得走了过来笑道:“那自然是极好,只是一别之后十分想念,总是觉得酒没喝够,所以一来就要问问你来没来。”
方小刀道:“上次喝酒,我可是惹了一身麻烦,难道你还想给我惹一身麻烦吗?”
安俊通有点尴尬,摸了摸自己渐渐茁壮的胡须道:“那也不打紧,只要我们少喝,定然无事。这一次来,王爷和王妃让我若是遇到你,一定请你去刀马川盘桓一些日子。而且,姐夫恐怕更是想念少侠的很,我愿做向导,带着你去看看丁统领威武雄壮之师,也见识见识马革裹尸的真勇士。”
方小刀道:“老丁还在打仗吗?”
安俊通道:“中原和胡狼的仗没打起来就休战了,结果我刀马川跟胡狼成了死敌。如今姐夫镇守这古王山,只怕常常要与胡人对咬上几口。”
古王山是刀马川北陲的一座山,传说古时候有中原人在哪里称王,征服胡人,并且奴役着他们的祖先。中原人为了纪念这位英雄,所以称那里为古王山。
方小刀和定渐良的的确确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如今朋友在征战,他自然有些担忧。从桌上拿了一杯酒,方小刀道:“敬老丁,祝他成就不世伟业,做一位真将军!”说完把杯中酒倒在了地上。
定渐良的终极梦想就是成为秋野风那样的将军,统领千军万马,挥洒智谋武功。只是他前些年一直不得志,如今有了战事,或许就是他成为真将军的契机。
安俊通笑道:“果
然是方少侠仗义。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何时去刀马川一游?在我们刀马川,处处都是你方少侠的朋友,处处都是最好的美酒。”
方小刀道:“我一定会去的,刀马川秋色难忘,怎么能够不去呢!只是眼下我恐怕无法分身,等我什么时候空闲了,一定携如花美眷,徒步走遍刀马川。”
安俊通目光闪烁着好奇的目光道:“如花美眷,谁呀?到底是什么样的佳人,竟然能够和你方少侠携手,我一定要见一见的?”
方小刀看了一眼苏若瑶,苏若瑶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方小刀也不点明,向安俊通道:“到了这个年纪又胸无大志,那便只剩下寻白头之人这一件大事了。”
安俊通看了一眼苏若瑶,惊为天人一般得用神色表达了赞叹。然后拍了拍方小刀道:“看来,我们不仅应该准备美酒了。还应该准备舒服的屋子,若是只接待你方少侠,我可只盯着美酒这一项了。”
方小刀和安俊通相互大笑,显得非常亲切。安家虽然没能帮上方小刀什么忙,但是他一家极为仗义,方小刀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的。
黄昏迎嫁是个规矩,到了陆家这里更不会改变。所以白天大家来恭贺,先意思意思吃一顿,然后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如果是尊贵一些的身份,还可以在东山派有个歇息的地方。
方小刀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殊荣,但是他的的确确有地方歇息。据他估计,这应该是沾了安俊通的光。
方小刀和苏若瑶走进去,看了看里面的陈设笑道:“没想到我方小刀和东山派很早就关系弄僵了,结果如今还能受到这种礼遇。”
苏若瑶笑道:“谁让你朋友多呢!把你所有的朋友拉到一起,东山派都不得不重视。”
方小刀道:“我这人好交朋友,而且还喜欢把朋友关系还变成更亲密的关系。于是我有了大哥,也有了你嘛!”
苏若瑶本来想说方小刀好不要脸,突然一愣道:“不对呀,殷大哥哪去了,怎么没跟我们一起来?”
方小刀道:“你们合手帮胆子比谁都大,从帮主到宗主再到宗师没有一个人来,所以殷大哥现在变成了你们合手帮的代表。你说作为代表合手帮的人,他怎么可能没有好待遇呢!不瞒你说,殷大哥花了我不少钱置办礼物,虽然不多,但对于他那种穷人,已经是了不得的一笔花销了。只是他为什么没跟我们打招呼,这个事情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他和苗姑娘一起走我是看见了的。”
苏若瑶道:“你说今天喜气洋洋的,他们俩不会情难自已吧!”
方小刀想了一下道:“嗯,有可能。”
苏若瑶见方小刀好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忧愁,自己也高兴起来了。尤其方小刀已经向朋友介绍自己的时候用到了“如花美眷”,可以说今天她收获很大。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方小刀刚刚看着苏若瑶的脸蛋,准备做一件大胆的坏事,结果就这么被人打断了。方小刀咬了咬牙,对苏若瑶道:“我去砍死他。”
打开门,安俊通笑道:“罪过罪过,竟然打扰了你的美事。”话虽这样说,他自己走了进来道:“这种美事你可以另找时间,你还是先和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叙叙旧比较要紧。”说着还摸了摸稀疏的几根胡须。
方小刀道:“你是不是特别羡慕你大哥和你父亲的胡子,所以每天摸着自己不争气的几根毛啊?”
安俊通无奈道:“竟然被你看出来了,不瞒你说,我是很喜欢他们俩的胡须的。去年在家里,我还让姐姐给我做了一部假的胡须来玩,结果被我老子发现,还给我一顿好骂。并且他告诉我,人总是在鬓角斑白的时候不喜欢老于世故,在胡须坚硬的时候怀念轻狂。”
苏若瑶也觉得安俊通有趣,会心的一笑道:“你们俩要是叙旧,我可就不打扰了。”
安俊通道:“不打紧,嫂夫人不是外人。”
方小刀点了点头,让安俊通坐了下来。
安俊通喝了一口茶水道:“知道吗,王妃现在不太好。”
方小刀好奇道:“哦,是因为折家的事情吗?”
安俊通点了点头道:“弄到最后才发现,引来敌人的竟然是折家,王爷十分愤怒。夫人也算是力挽狂澜了,她提前告诉了王爷,王爷遍让黑枭和其他几个部野提前准备。结果,两军对垒的时候,夫人回了娘家。她说动了她父亲退兵,但是却越过王爷做了一个承诺,承诺还不追究,而且要让折家继续保持仅在秋家之下的地位。所以,王爷就因为这个和王妃有了嫌隙,这三年来,夫人常常独守空闺。更加重要的是,王爷竟然宠爱了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嚣张跋扈,惦记着王妃的位子,并且经常对王妃刁难。只是王妃每每忍让,让我等十分为她不平啊!”
方小刀笑道:“让她嚣张跋扈,那只是一时的事情。刀马王当时没有废掉王妃,可见他二人情真意切。要知道,以王妃在刀马川的人脉,当时的理由最充分,也是最有可能废掉王妃的时候,刀马王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到了现在,尊敬王妃的人已经对于三年前的事放下了芥蒂,更加不可能废掉。就算是王妃再怎么不得宠,她还是王妃,刀马川只有她配做这个王妃。”
折思玫的智慧让所有了解她的人折服,方小刀还真不相信有人能够取代她。看看刀马王手底下最大的助力,好像每一个都非常尊敬折思玫。比如黑枭统领定渐良,沙河部野之类!
只是黑风林外,方小刀曾经想折思玫提出问题。不知道聪慧如她,是否已经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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