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看一下吧。”沧白雪道。
顾蓝双点点头，俯身刚要搭脉。那跟前的男子立即警惕地往后躲，眼神惶恐不安且充满了戒备，阿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索性直接硬拉给了顾蓝双。顾蓝双惊了惊，这么个看病方式还真是特别。不过，随即，顾蓝双的脸色开始愈发难看了。
“双双？”沧白雪察觉有异。
“缺魂者...”顾蓝双缓缓开口。
“缺魂？！”沧白雪和云辰异口同声道，脸上皆是震惊不已。
就连顾蓝双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他立即复诊，净流随之浮动。男子在阿醒的压制下动弹不得，脸上冷汗连连，活像在被人剥皮抽筋般惊慌失措。
“当真是缺魂——”顾蓝双抬眸，眉宇间已是满覆愁色，他补充道，“左肩位缺魂。”
沧白雪沉默。她脑子里有些东西串了起来，她抬手指了指人群中最后面的一位女子，道：“看看她。”
而这女子便是凤烟口中所说的神智有问题中的一位。女子许是二十出头，却是一副鼻歪眼斜的面容，两只眼珠毫无聚焦，倔强地各朝一方，衣着松垮脏乱，比起在诚陵遇见的至少还能跑能跳的那一位，这女子似乎连行走能力都快丧失了。阿醒去扶她时，她竟是用接近半爬式的动作痴笑着缓慢靠近。
“缺魂者！缺了一大半！”顾蓝双惊然。
沧白雪皱眉，撑着下巴的手不禁蜷紧了手指。
顾蓝双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他再次仔仔细细地复诊了一遍，沉重地叹了一声，道：“她左边一大半的魂都缺失了，现在只抵是右半边魂灵在体内。”
随后，顾蓝双和阿醒检查完了在场的十人。不出所料，他们皆是不同程度的缺魂者。
“缺魂？——这是个什么病？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云辰满腹疑惑，真真怀疑了下自己是否太过孤陋寡闻了，怎么活像个白痴似的。
凤烟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我也没听说过。”
听凤烟这么一说，倒一下释然了。
“魂灵，对于每一种生灵而言都是最重要的。”沧白雪大概回忆了下自己曾经恶补过的这个时空的法则，缓缓开口道，“万物以本形为全魂，人为人形，兽为兽形，以此类推。魂灵可入轮回之道，而获新生。包括晋灵修道，其实本质上就是我们的魂灵在渡化超脱。而所谓缺魂...”
沧白雪顿了顿，正在想怎么理这段措辞。
“缺魂，也就是魂灵不完整，缺少了一部分。魂灵若不完整，轻度肢体僵硬、反应迟钝，缘由是魂灵与躯体无法完美贴合。重度则是神志不清或者丧失意识，也就是所谓的行尸走肉，缘由是魂灵已经无法再主宰躯体。”千栖夜自然而然地接着她的话说道，倒是毫不违和，“缺魂者，入轮回而来生多为残障之体，生而痛苦。缺魂严重者，入轮回之道后极可能就此消陨，再无来生之说。”
众人闻言，一时间皆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可是，我记得...先天缺魂者是极少数的。”凤烟抬眸，正色道，“先天缺魂者基本都是因为在轮回之道中遭遇了祸乱才导致失掉部分魂灵，而后这类缺魂者大多经过一两世的轮回之道都会被逐渐淘汰消亡，不应该会...这么集中地出现在紫鸢...”
“那就说明不是先天的咯。”千栖夜笑言，无所谓地拍了拍肩头的发丝。
“不是先天的？可是...”凤烟垂眸，后面的话他好似有些许犹豫，缓慢道，“后天而造成的缺魂——可能吗？”
“魂灵既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就魂灵之说，众生皆平等，无分高低贵贱，无分强弱轻重。众生所受之苦难、伤痛、直至死亡，皆不伤及魂灵的完整。”顾蓝双起身，收了净流法术，娓娓道来。
“这世间能损魂之法直至今日所知只有二者。一为轮转月之索咒，不消咒可陨魂，再无轮回。二为舍渡化怨，怨灵逝去亦陨魂，无言来生。二者皆有前提，由生灵意愿为先。登峰造极之生灵，可伤他人皮肉断其灵脉，但损魂，尚难矣。”后半段是由沧白雪说完的。
云辰眨眨眼，仿佛又好好生生上了一课，感叹道：“两位老师分析得真是条条是道，毫无纰漏，受教受教。”
沧白雪和顾蓝双皆回过了头来。
“不是啊。师傅写的。”两人不约而同道。
“哈？师傅？”云辰反应了下，立即了然，“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你俩还是同门呢，你们师傅写的啊？笔录吗？”
“嗯，在《濯清理南》第十三卷第九章所记，有关魂灵之说。”顾蓝双一字不漏地补充道。
云辰立刻默默给他鼓了鼓掌，似乎又自然而然看向了沧白雪。
“......呃，我只记得反正有这么一段！”
“.........嗯！还是优秀，优秀。”云辰礼貌性地拍拍手。
沧白雪当然记不得那么清了，不过虽然她对自己所谓的师傅可谓是一无所知，但是秉着“首席弟子的自我修养”，她当初确确实实还是把苍纪所有的笔录书录都看了一遍，包括这老顽童的一些随心杂谈都没遗漏。不过对于沧白雪来说，她印象最深的是苍纪用了三大篇幅嫌弃人家北国的桃不好吃，硬是掰了一棵南国的桃树去北国挨家挨户地发桃子，由此还得了个“散桃仙老”的称号，沧白雪是正儿八经觉得她这师傅一天到晚是真真闲得胃疼呦。
“不过，这老头子说话靠谱不？”沧白雪忽然望着顾蓝双问道。
身为大师姐，一脸怀疑地跑去问自己小师弟自己师傅靠不靠谱。这场景大概也是没谁了，也不知道苍纪在天之灵若看到现在的沧白雪，会不会立即从仙棺里蹦起来砸她两桃子？
顾蓝双愣了愣，随即温声道：“嗯...师傅虽传闻中性子略有些顽劣...但是，师傅的笔录和写录都是神界的珍贵藏品，被奉为混沌开天分地至今的至尊真理。”
沧白雪表情复杂地脸上顶着个大大的“是吗”，缓缓地扭过头来，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下巴。
“你，你是神仙...”
忽然，众人皆闻声垂眸，一个身着布衣的尖脸男子定定地盯着顾蓝双，眼神中有几分跳跃的兴奋。他也是这十人中缺魂部分最小的一人，缺了右手的半个手掌大小的魂灵。
“你救救我！救救我们啊！你有办法吧！你是神仙啊，神仙大人！我给你磕头了！”这尖脸男子激动地一把抱住顾蓝双的腿。
阿醒刚想拎开他。谁知他一口气说完，不由分说地便哐哐哐往地上磕了三五下响头，额头都擦破了血也浑然不知。
“你...”顾蓝双有些不忍，刚开口。
“你们连昨夜发生了什么都不肯交代...救什么？”凤烟冷淡地问道。
尖脸男子闻话脸色立刻有些生变，不过他垂下头没一会儿，再次疯狂地嚷嚷起来：“我不知道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有，有妖怪！那妖怪抓我们来，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就这样了啊！神仙大人！你们救救我啊！我还有个三岁的女儿！我不能出事啊！”
男子说完，豆大的泪水像决堤的河流顷刻滚满了整张脸庞，呜咽声不断，本想再次伸手拽住顾蓝双的衣角，被阿醒果断阻止。
“神仙大人救救我们啊！求求你发发慈悲吧！不要见死不救啊！”
许是在这男子的带领下，后面四五个意识也还比较清醒的人便跟随着此人双脚并用地爬过来，开始齐刷刷地磕头作揖，声泪俱下地求救。
沧白雪只是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太多感触，反而略微狐疑地看了看那领头的男子。
云辰抓耳挠腮，虽然焦急万分，但是并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余三人皆是波澜不惊的脸色。
而对于顾蓝双来说，这些人的声音仿佛如雷贯耳，他无法控制地呼吸沉重了起来。一向娴静的眸光不由微微颤动。对于医者，病人的痛苦绝望声犹如一把把尖刀剜在心头，他又怎能不想救，他甚至更气恼自己为何不能救。
但是，缺魂本就是匪夷所思的病症，更就谈不上有什么医治之法了。
顾蓝双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道：“好吧，你们且等等，我开个药方。”
“多谢神仙大人！多谢神仙大人哇！”
“啊！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神仙大人真是好人啊！我们一家人都感激你啊！”
一群人三叩九拜，欢呼高喊。
顾蓝双安抚了下他们的情绪，缓缓地走远了些。
“双双，不必勉强。”沧白雪跟过来几步，淡淡地说道。
“师姐，蓝双明白。缺魂之症是无药可医的。魂灵本就无法伤及，更也无法修补。只是对于病者来说，尚有来日，就不要轻言抹灭他们的希望。”顾蓝双面色沉重，再次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只能先开些安神利心之药，先让他们平静情绪，好好休息。”
沧白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阿醒也走了过来，脸色不是很好，他黑亮的眸子里有几分冷寒之意。不过见到顾蓝双那忧愁的面容，他还是敛了敛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只是我这次没备太多药材在身，有几味药许有些不够用。”顾蓝双说道。
“这个简单，你写给我，我去药店给你带回来。”沧白雪接话道，“应该都是能买到的吧？”
顾蓝双微微点头。
“我陪你去。”
“白...”
沧白雪转过目光。说第一句话的是千栖夜，蹦了一个字的是云辰。云辰本都呼啦啦地挥着手说同沧白雪一道儿了，谁知千栖夜开了口，这下好了，千栖夜也目光幽幽地转过来盯着他。
云辰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话憋回去在肚子里打了个转，随即笑嘻嘻道：“拜...拜拜！祝二位一路顺风！我和我儿子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凤烟又瞥了他一眼。发现自己怎么越来越不计较云辰的随机称呼了。
沧白雪真是无法理解买个药几步路远云辰还要用个一路顺风。不过反正领了药方，千栖夜已经很自觉地走到了她身边。
“那就有劳师姐和魔君了。”
“嗯，没事，一会儿就回了。”
沧白雪摆了摆手，同千栖夜一齐走了。云辰叹了叹气，转过头来万分感慨似的看着凤烟。
“...干嘛？”凤烟挑眉。
“没事没事，我现在觉得，真的是养儿防老啊！——艾玛！”
恭喜水神大人领到了来自儿子的第一个冰坨子。
在街上。
沧白雪有点隐约的惴惴不安。怎么说呢，毕竟昨夜自己也算是在紫鸢做了些不道德的事情，她还真有点害怕有人认出来给她砸个鸡蛋什么的。不过所幸，也许真的是顾蓝双妙手回春，云辰又满舌生花，这件事情的影响被降到了最低，沧白雪一路顺利地到了店铺，并没有出现什么事故，她都不由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
而对于千栖夜，似乎就有点别的情绪了。沧白雪还是墨发飞舞白衣飘飘的模样，走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这本身并没什么奇怪。可是昨夜的她可不是如此，那巴不得将整个人都揉进他的怀里的力度，那唇齿间的温柔羁绊，那炙热滚烫的手指滑动...魔君大人不得不承认，这些在他脑子里已经挥之不去，甚至难以控制地无限重复，导致他现在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人又和他恢复到了这不瘟不火的礼貌距离。
“魔君大人？”
她唤了一声，这次他竟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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