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孚赶到战场,并不能给双方实力对比带来实质性的变化。
但双方士卒在看到梁王旗帜后停战的举动,却让赵德昭同手下将校士兵彼此之间失去了信任。
虽然赵普等人见到陈孚之后厉声斥责,但在军中有些威望的皇甫楠、郭振等人却未曾现身。
如此更叫赵德昭心寒不已,不再希冀有什么变故,在武德司亲从的护卫下返回营帐。
令马司看守好营帐,陈孚就在谷水边上召集师级以上将领。
这时候他才得知,郭振同贾云城遇刺,贾云城重伤而亡,郭振受伤逃遁;皇甫楠倒是好好的,但在他抵达之后突然昏了过去,直到天子入营,才悠悠醒来。
枢密院三相公现在只剩皇甫楠一人,有他的协助,陈孚十分轻松地安抚住众将。
各部归营清点损失,救治伤兵。
等朱宪带兵赶到,再无出现变故的可能。
丁卯,帝次新安东。戊辰,军乱,陈孚引梁王旗至方平。己巳,归洛阳。
洛阳的消息送到陈佑面前时,他才刚离开汴梁城。
仔细考虑之后,他传信洛阳,中枢诸人暂时不变,全力处置对辽战事。
陈孚将西狩的天子重又护送回洛阳的消息在有意传播下,连同梁王即将率军入京的消息一道,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各州郡。
改朝换代?
还是,魏武旧事?
很多人在等待,也有人迫不及待。
陈佑入郑州境时,郑州刺史带着阖州官员等待岸边,上表劝进。
陈佑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把刺史县令等人叫上船谈一谈当地民政,便叫他们各自回衙,一如往昔。
如此行为,却叫沿途官员大受鼓舞。
除了原本就站在梁王一边的官员,其他人一面私下里讽刺陈佑连三辞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一面发动治下拦路劝梁王称帝。
看似是一场场闹剧,但一路行来却无人站出来阻止,就表明了京畿地区的政治风向。
丙子,天光未亮,洛阳城便苏醒了。
圣明仁爱的梁王将于今日抵达他忠诚的洛阳!
这时候依然有一部分年轻官员忠于周天子,他们本来约定好今天一道拦在城门外斥责乱臣贼子、窃国大盗。
可惜从昨晚开始,已经归顺的禁军士兵便将这些人的家宅团团围住,禁止人员出入。
城门外,陈孚同赵普等人站在迎接的队伍前头静静等待。
赵普身为周国的首相,有义务阻止周国的梁王谋权篡位,所以他亲自来到城外准备劝阻梁王。
日上三竿,东边官道上接连有骑手出现,通报梁王车驾距此处还有多远。
在车驾距此一里时,城外众人的视野中出现了渤海军的队列。
打头的渤海军绕过迎接人群继续往城门方向去。
这是早就通报过的,渤海军要接管皇城,而且在梁王入城前后,上东门的防卫也要暂时交给渤海军。
目前来看,除了天雷军,各地海军是梁王最信任的军队。
过不多时,江昌嗣抵达此处。。
离着还有三四十步他便翻身下马,走到陈孚面前拱手道:“渤海军江昌嗣参见郎君!”
“江都指。”陈孚笑着回应,“都指一路行来,辛苦了。”
“职责所在。”江昌嗣再次一礼,“郎君稍待,昌嗣受命接管皇城,这便去了。”
江昌嗣入城不久,梁王车驾终于到了!
十分厚重,必须六匹健马才能拉动的厚重马车缓缓停在众人面前。
在陈孚的带领下,皇甫楠、石守信等人恭敬下拜:“臣等拜见大王!”
一时之间,此处还站着的,就只有赵普等政事堂三相公,以及天官杨子任。
亲卫掀开障尘,陈佑出现在众人面前。
双方目光对上,赵普沉声问道:“边事未息,大王为何不得诏令即带兵入京?”
“天子失德,民乱四起,内不安则外难靖,吾此来,是为平内乱、御外敌。”
赵普沉默一阵,继而问道:“大王入京,置天子若何?”
“当世袭周王,为吾宾客。”
话音落下,赵普三人恭敬下拜。
陈佑把目光转向仍然站着的杨子任。
不等他说话,杨子任便开口:“如今我为周臣,不可拜外君。”
陈佑闻言露出笑容,朝着杨子任点点头,抬头看向近在眼前的洛阳城墙。
他陈将明,又回来了!
入城之后,陈佑直接往宫城文思殿去。
原先英华录编纂组留下的痕迹已被打扫干净,在皇城清理完毕之前,陈佑都会住在文思殿。
渤海军的一部分精锐将驻扎在隔壁的东宫,一旦有事,梁王亲军会立刻护送陈佑进入东宫,固守等待支援。
安顿好后,陈佑在文思殿内召集亲信。
被解救出来的方文韬、李昉、沈义伦,以及刘河、宋白、江昌嗣、朱宪、柳逢春等。
另外就是抛下官职匆匆赶回来的汪弘洋、韩向阳二人。
当然少不了陈孚,他坐在宋白边上,前头是方、汪等人。
城内诸事议定,众人交换目光,汪弘洋终于提出最重要的问题:“当今之计,有三件大事需要定下。”
“平远请讲。”
“一者,新朝国号为何?二者,大王准备何时登基?三者从龙诸将如何封赏?”
说到第三点,江昌嗣等将领全都竖起耳朵看向陈佑。
封赏要是做不好,会出大事。
陈佑沉吟一阵,缓缓开口:“吾乃虞舜之后,国号便为‘虞’。年号么,就叫‘维新’吧。”
众皆点头。
国号来源没问题,而且能让皇室血脉还攀附上古圣王,挺好的。
年号出自“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虽然有些不妥,但用在“虞是古朝,今承新命”,也勉勉强强。再加上陈佑一直以来的旗号就是革新改政,新朝初立,还算恰当。
“登基就放在十月初一吧。古时以十月为年始,取一个好兆头。”
现在是九月二十六,离十月初一也没几天了。
“对了。”陈佑突然想起来,“没必要带人劝进,也无需周帝禅让。民意即天意,吾自承天意,安民守土,定鼎宇内。吾不负民,则民不负我。”
不劝进倒没什么,但不禅让,就有些不妥了。
方文韬、汪弘洋等人连忙劝阻。
最后定下来的是,让周帝下诏退位,让于贤君。但陈佑的登基诏里面不提受禅,只说从民意受天命。
“至于封赏。”陈佑扫视诸人,“我准备重定世袭爵位。”
汪、韩等早就知道,此时尚能平静,方文韬和江昌嗣等人却是禁不住呼吸加重,幸福来得太突然。
“在此之前,勋爵暂不赐封。职事的话,先把空缺的补上,两府六部以及诸军,只要愿意归顺新朝,半年之内先不动。一切都等击败辽军,平定各地战乱之后再说。”
显然,以后能有什么爵位,全看这半年的战功了。
高层将领的封赏可以往后拖,底层士兵的赏赐不能拖,只能先出血发钱。
次日,新朝建立之后将重启世袭爵位的小道消息在中高层文武官员中传播开来。
官员们的情绪躁动起来,但这官心,却一下子安定下来。
登基事宜自有臣属操持,居住在文思殿的陈佑已经把精力放到对辽战事上。
另有不少地方的官员、豪商、地方豪强起兵反对陈佑,尤以两浙和蜀地最为严重。好在庞中和同白茅能力不俗,总算没叫这两地叛乱往外扩散。
戊寅,周帝赵德昭召集群臣,宣读退位诏书。
理论上来说,华夏境内已经没有统一政权了,不过曾经的周国朝廷仍在运转。
耶律休哥派出的使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了洛阳城。
本该被柳逢春截杀的辽使顺顺利利来到了洛阳,但之后的事情却变得坎坷起来。
他想见周天子,却被告知天子退位,周国已经没了。想见新帝,却得知现在还没有皇帝登基。
就在辽使不知所措时,河南府境内百姓在得知周帝退位、让天下另寻贤君之后,纷纷请愿,要求当世圣贤陈公讳佑者登基为帝。
这都是百姓自发,总不能怪官员们劝进了吧?
百姓的请求有几分真几分假暂且不去追究,但开国登基的准备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
这一日,太原报,西线辽军分了大部兵马北返。
紧接着就收到了河东战报,已在阳武谷同辽军交战,正全力往雁门进发,势要封锁西线辽军北归路线,完成关门打狗的战略计划。
己卯,河北来报,已经在易县一带稳住防线,同东线辽军多次交战互有胜负,但辽军一直未能突破防线继续南下。
庚辰,陈佑回应百姓请求,他将于次日在乾元殿登基。
或许是巧合,庞中和在两浙大胜叛军、正追剿残党的消息在这天下午送到洛阳。
十月辛巳朔。
卯正,宫门大开,文武百官陆续身着朝服入宫。
从端门到乾元殿,卫兵肃立,旌旗招展。
乾元殿阶下两旁空地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壮硕士卒,文盔饰甲,手持礼器,昂首挺胸。
士卒外侧,是钟鼓礼乐所在,正在做最后的演练。
辰初,新朝未来的宰相们从文思殿离开,赶赴乾元殿,站到殿前台阶上。。
过不多时,陈佑登上玉辂。
“玉辂过了文成门!”
所有人紧张起来。
“玉辂过万春门!”
鼓乐起。
片刻后,乾元门豁然洞开。
钟响,鼓乐息。
门口仪卫齐声高呼:“天子到!”
两侧仪卫紧跟着高呼:“天子到!”
外侧,号角声起。
纯色白马拉着玉珞,在号角声中缓缓前行,一直到乾元殿台阶前。
号角声停。
陈佑走下玉珞,抬头看去。
透过摆动的玉旒,能看到陈孚、陈元两兄弟并内定的宰相们侧身站在最上一层台阶上,往下是六部六司以及各军将领。
其余文武,都在台阶前。
陈佑深吸一口气,提着衮冕衣摆,缓步迈上台阶。
盯着这边的礼官立刻传信,鼓乐再起。
每一步,陈佑都走得十分认真。
就好像这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初至此地的无措;
死中求活的庆幸;
面临威胁的隐忍;
剪除敌人的畅快;
保扶新帝的惊险;
平灭敌国的威势;
改革受阻的挫败;
执政天下的豪情;
革新改制的艰辛;
以退为进的筹谋;
……
一步又一步,陈佑将文武百官甩在身后,他越过了尚书都指,越过了两府宰相,一个人走向最高处。
终于,陈佑踏上了最后一层台阶。
在他面前,是这个国度最宏伟的议政殿堂;在他身后,是这个帝国最中枢的文武官员。
直接走到厚实暖和的坐席上,站定。
鼓乐声在此刻平息,只余旌旗猎猎。
陈佑闭上眼,回想他一直坚持的信念。
睁开眼,转过身。
这是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