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提着两坛酒,悠悠然走过来。
“玉笙,你干嘛去了?”
慕云空已经被蓝玉灌酒灌的装死了,周自横一身酒气,拉住玉笙笑嘻嘻的问。
“我去拿他们家好酒去了,他们家好酒都藏在酒窖里,不轻易让人喝。”玉笙笑道。
“玉笙,你不能在这里,我们走……”慕云空诈尸般惊醒,拉着玉笙就要走。
“小哥哥,你走什么走啊,我们接着喝酒。”一群风姿卓越的美人又把慕云空推了回去,接着灌酒。
“玉笙,你真的不能在这里,要不然会毁了你的道心。”慕云空拉着玉笙,苦着一张脸。
“云空啊,所谓红尘炼心,就是要我们在这万丈红尘中修炼道心,你不在红尘中打几个滚,栽几个跟头,怎么能知道自己的道心到底稳不稳?”玉笙按着慕云空呵呵笑道:“你哥今天问我,这世间什么关最难过?你猜什么关?”
“我知道,美人关对不对?”周自横揽着两个美人的肩膀,美滋滋的左右逢源。
“不对,是情关。”玉笙说道。
“情关不就是美人关?”周自横喝大了,眼睛里放着精光,笑嘻嘻的问。
“美人关当然不是情关。”情关什么样子,年少的周自横不明白,见过水瑶的玉笙可是明明白白。
那就是一道死关,谁动情谁死。
“玉笙,我们来这里倒无所谓,你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坏了你一身清白。”慕云空小小年纪,老气横秋道。
“云空,为什么女人来这里就坏了一身清白,男人来这里就无所谓?”玉笙笑问,这个问题她纠结了很久很久。
自从她把封玉从这里赎出去,封玉家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四邻街坊无一不唾弃她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个问题。
“玉笙,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不好,是来这里不好……”慕云空越解释越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
“这里是很不好。”玉笙嗤笑一声说道:“可是云空,你知道是谁把她们卖到这里来的吗?”
“是她们的父母,兄弟,叔嫂,至亲。”
“她们的至亲为了自己好好的活下去,把她们卖进这污秽之地,却嫌弃她们肮脏,嫌弃她们丢了她们家的脸面,嫌弃她们为什么没一根绳吊死呢……”
“云空,这世间所谓的礼义廉耻到底是谁立下的?为什么有人卖女儿的时候没想过这几个字,押妓的时候没想过这几个字,偏偏在女人艰难困苦,拼尽全力活下去的时候想到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独醒的那个人最痛苦。玉笙想的时间久了,也就想明白了些。
“玉笙,你这些话说到心坎里去了,只有你知道我们的苦,只有你从心底拿我们当一个人看待,不枉我们担心你一场……”
“玉笙,你说我们前生做了什么孽,今生才受这般罪?”
风姿卓越的美人们听到这些话,悲从心来,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
“自然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周自横醉眼朦胧,大气凛然道。
娇柔婉转的美人不哭了,一脸懵圈。
呵,这话忒伤人心,合着人家这么惨是报应,有没有良心?
嘴下无德,嘴下无德。
“前世种因,今世得果,人生种种苦难并非毫无缘由,这世间有人生于贫苦之家,有人生于帝王之家,有人上天堂,有人下地狱,不过福德二字。”慕云空接过话头,开启老气横秋的说教之道。
“福德是福善所获之果,是一切缘起与果报。众生平等,心中善恶不一样,行事作为不一样,业力果报自然不一样,人生有欢有喜,有悲有苦,有高贵有低贱,方显善恶有报,天理昭彰。”
慕云空一字一句,句句有理,说得美人们嗷啕大哭。
“姐姐们莫哭,莫哭,定是你们前世长的太美了,不知道害多少人得相思病没了,所以今生才遭此劫难,让你们还那些欠下的情分……”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玉笙头痛,她最见不得人哭。
慕云空年纪小,说话直,这伤人心的事做的可谓从容不迫,信手拈来。
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不知会不会单身一辈子?
“玉笙,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一辈子也出不了这苦海了……”
美人们捶胸顿足,哭的毫无形象。
“福德是上辈子修得,谁都改不了,上天从来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慕云空继续补刀。
哎呦我去,看来这慕家小五惯常不会说人话。
这话说的刀刀戳在心上,玉笙悲从心来:“这样说来我也是无福无德之人……”
她三魂缺少七魄,还经常遭雷劈,肯定真的是上一辈子作孽太多,天都容不得她。
“玉笙,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修功德的,功德和福德不一样,不一样的……”周自横拿着酒瓶子,嘻嘻笑道:“我们只要功德圆满,自然能飞升成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那众生呢?可普渡?”玉笙问。
她就是众生里面最惨那一个,不知是否有仙人来救一救?
“师父说跳出三界就不能插手人间事。”慕云空呐呐的回答。
所以没有神仙显灵,别指望神仙救你。
“公子,你知道这世间谁的心最冷吗?”蓝玉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忽然仰起头,直勾勾的看着玉笙问。
“蓝玉,别伤心,我兄弟不会说话,回头我教育好了再带他来……”
这种事,玉笙真不知道该怎么劝。
她算是被慕云空带沟里去了。
“公子你忘了吗?你以前说过,这世间最冷的是看客的心。”
“他们面对这世间种种不公,种种劫难,一个个作壁上观,事不关己,最怕溅自己一身血。”
紫钗抹了一把眼泪,眼睛定定地看着玉笙。
玉笙恍惚有些心寒,紫钗是不是在骂她?
窗灯的烛火摇曳,有轻纱从玉笙眼前飘过,玉笙心惊肉跳。
醉眼朦胧中,一个陌生的女人灼灼目光中仿佛带着一抹鬼火,盯着玉笙说道:“这世间总有些人,拿什么前世今生,因果业报愚弄我们,让我们觉得自己活该受苦,活该受罪,好让他们作威作福的心安理得。”
“你……你是谁?”玉笙只觉得牙齿控制不住的直打颤,哆哆嗦嗦的问。
“我是绵绵啊,你忘了?你说过,你要救我们的,你要救我们的……”
一阵阴风吹过,吹散了绵绵的头发,绵绵苍白的脸泛着鬼火一般的绿光。
“绵绵?”玉笙毛骨悚然。
红鸾不是说没有绵绵这个人吗?
“公子,你以前从未跟我们说过什么业力果报,你说那些都是骗人,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是为了把我们踩在脚下,任意欺凌,才找出来这般可笑的借口。”
“你说如果这个世界大部分人是痛苦的,少数人是快乐的,那这个世界就是错的。”
“你说凭什么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就算蝼蚁也应该有一条活路啊……”
“你说你要改变这个世界,让天下人不再轻视女人,作践女人,难道你都忘了吗?”
“你们是谁?”
蓝玉惨白着一张脸,紫钗惨白着一张脸,绿衣惨白着一张脸,接二连三的问她。
玉笙感觉越来越不妙,吓得腿都软了。
“我是柳柳啊,这个名字还是公子你赐给我的,公子方才跟红鸾提起我们的名字,是不是想我们了?”蓝玉冰冷的手握住玉笙的手,楚楚动人的问。
“啊……”哎呦我去,这是撞鬼了?玉笙呲溜从椅子上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依依,我是依依,公子你记得我吗?你怎能不记得我?当年你最喜欢我了……”桌子底下,玉笙与紫钗四目相对,那颗心吓得都快跳出来了。
慕云空啊,慕云空,饭可以乱吃,话真不能乱说,你看引来鬼了吧。
妖狐狸啊妖狐狸,这可是又上了妖狐狸得当了。
她若不多嘴问红鸾那么多事,怎么会引出这些鬼?
玉笙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抬眼一瞧,满屋子都是女鬼。
“玉笙,我喘不上气……”
那些女鬼团团把慕云空,周自横围住,她们捂着他俩的眼睛,塞住他俩的耳朵,白花花的胸脯紧贴他俩的身躯,硬生生的缠着慕云空,周自横的脖子,缠的慕云空,周自横直翻白眼。
“红鸾,你家有鬼,你家有鬼……”玉笙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可惜就算她吼得再大声,外面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该占姑娘便宜的占便宜。
“公子,你生平不是最痛恨像这样自私冷漠,无耻虚伪,道貌岸然,满口胡言的伪君子吗?现在我们就把他们杀了,以解心头之恨。”女鬼们冷笑,整个房间着起了火。
红彤彤的大火冲天而起,慕云空,周自横被关在那个房间里,拼命想要逃离,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那些女鬼,然后身上起了火,玉笙好像闻到了焦肉的味道。
“姐姐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害人性命是要遭雷劈的。”
玉笙暗恨,她为什么没跟鬼门老先生学个制鬼保命的本事。
“玉笙,玉笙,你在哪里?不要害怕,我来救你……”
慕云空喷出一口鲜血,鲜血遇到女鬼,女鬼们浑身冒起一股青烟,疼痛的摔了一地,慕云空却没有走出那一道门,反而向大火中走去。
“玉笙,云空,你们在哪里?我来救你们……”与此同时,周自横也挣开了女鬼的纠缠,毫不犹豫的往大火之中寻去。
“云空,周自横,我没事,你们回来,你们快回来……”玉笙想要冲进大火之中,却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
她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衣服起了火,看着他们的头发起了火,看着他们在火里面疼痛的痉挛扭曲,慢慢缩小……
“啊……”
玉笙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人剜了出来,一刀一刀的凌迟。
那是她的朋友,那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们曾经一起熬炼筋骨,一起读书冥想,一起生火做饭,一起喝酒吃肉,一起看月亮数星星……
“不要啊,不要……”
玉笙浑身颤抖,仿佛也跟着那火里的人疼痛扭曲,痉挛的缩卷在地上。
她弓着身子像只虾米,泪流满面。
“我们就是这么死得,我们就是这么被人烧死的……”女鬼凄厉的大笑,露出一张张焦黑扭曲的脸,脸上的眼珠子快要从黑乎乎眼眶子里掉了下来。
“所以,你也要别人尝一尝这般滋味吗?”玉笙没有恐惧,只有疼,撕心裂肺的疼。
“公子,你是在怨我们吗?”那女鬼惨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一直等你,一直等你,我们是枉死的。枉死的人不入轮回,就会每一时每一刻,重复着她最后死去时的痛苦……”
冲天的火光中,慕云空,周自横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些女鬼在火中痛苦扭曲的挣扎,挣扎……
玉笙听到她们在喊救命,听到她们绝望的惨叫,她想要冲过去救她们,可是她们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天上地下……
她拽不住那一缕魂。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火焰吞噬,渐渐没了声响……
“你等我做什么?你们等我做什么?”
烧死她的朋友,却偏偏不烧她,就是为了折磨她?这是她前世做下的罪孽?
玉笙崩溃了,她以为她努力修行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一踏出太上仙宗,她便如同落入地狱,被阴魂缠身。
那么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的仇人此刻就在春风楼,公子可愿为我们复仇?”女鬼从火中飘来,浑身的火焰滋滋作响。
“你们的仇人不是我吗?”玉笙泪流满面的问。
“公子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一直在等公子,是因为公子一直是我们的希望啊……”
焚天大火中,女鬼的脸在不停的变幻。
变幻成一张面具。
开出一朵殷红如血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