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知道甄君子是哪一个的同时,远在京师西郊“玉泉山”下,一明两暗的三间精雅茅舍里,灯光明亮。
三间精雅茅舍围在一圈矮篱内,矮篱上爬满了藤蔓,枝叶茂密,翠绿欲滴,篱内、屋后种菜,屋前种花。
矮篱两扇柴扉敞开,外头停放着一辆双套高篷马车,配饰精美,相当华贵,尤其是拉车的两匹白马,神骏高健,从头到尾没有一根杂毛,马鬃跟马尾都打着辫子,一看就知道是异种良驹。
马车前跟马车后,各站着一名青衣人,垂手肃立,一动不动。
三间茅舍那灯光明亮的中间一间里,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坐着,男的站着。
男的,是个五旬上下,身材修长,长眉凤目,脸色赤红,威仪慑人的长髯老人。
女的,则是位顶多十八九的妙龄少女,少女杏眼桃腮,美丽异常,云髻高挽,环佩低垂,加上一袭华丽如锦的宫装,显得雍容华贵,但却掩不住眉宇间的一股任性刁蛮。
长髯老者垂手肃立,也不言不动。
美丽少女却寒着一张脸,冷若冰霜。
这是什么所在?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忽然,美丽少女轻启樱唇,打破静寂,冰冷逼人:“西门不允,你想好了没有?”
她可是看也不看长髯老者。
长髯老者西门不允立即低头欠身:“回禀公主,不允想好了!”
敢情是位金枝玉叶、娇贵公主,这就难怪了。
不用说,柴扉外那辆马车,一定是这位公主坐来的,马车前后那几个青衣人,也是来自禁宫大内。本来嘛,错非是皇家,谁会有,谁又敢有这种样的马车?
叫西门不允的长髯老者话声落,那位美公主娇靥上呈现喜意,急道:“想好了,为什么不快说,快说呀!”
西门不允依旧欠身低头:“回禀公主,不允还是不知道。”
那位美公主娇靥上刚出现的喜意马上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愤怒、着急与失望,她霍地站了起来,叫道:“怎么说,西门不允,我不马上怪你,我让你考虑,我给你考虑的工夫,你考虑了半天,结果告诉我的还是不知道。”
西门不允道:“公主要不允禀告公主实情实话,不允禀告公主的,是实情实话。”
美公主气增添了三分:“你还敢说你说的是实情实话。”
西门不允道:“公主明鉴,不允绝不敢欺骗公主。”
美公主叫道:“我不信,我就是不信,一定是他让你不要告诉我们,你告诉他的 ‘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甚至眼里头根本就没有我皇家。’”
西门不允威煞慑人的赤红脸上神色仍是肃穆,话声也依然平静,不慌不忙:“公主千万恕罪,不允绝不敢,斗胆也不敢,公主不信,不允实在莫可奈何!”
美公主道:“我不信你莫可奈何,这个家里只他和你两个人,他出了门,能不告诉你上哪儿去了,你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就这么放心?”
西门不允道:“回禀公主,少主出门的时候,不允知道,诚如公主所说,家里只少主跟不允两个人,不允又忝为总管,那里会有不知道的道理,可是少主并没有告诉不允要上哪儿去,只说出去游山玩水,探幽揽胜,到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少主没有多说,不允自也不敢多问,至于不允是不是放心,公主知道,凭我们少主的一身所学,天下那里不能去,不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美公主气得发了抖,抬玉手指西门不允,连连点头:“好,西门不允,你是真……我刚告诉过你,要是问不出他上那儿去了,我就不回宫……”
西门不允躬下身去:“公主金枝玉叶,岂可长久逗留在外,不允斗胆,敢请公主圣驾回宫。”
美公主道:“不,你不告诉我他上哪儿去了,我就不回宫!”
西门不允道:“不允死罪,公主就是留在这儿一辈子也是枉然!”
美公主脸色煞白,猛点头:“西门不允,你还真是死罪,你以为我杀不了你,我就先放火把这儿烧个精光,你要是还不说,我就一定杀你……”
她霍地转脸向外,一声:“来人!”就要出口。
一阵骤雨般的急促蹄声划破矮篱外的寂静夜色,由远而近。
这阵蹄声来得真快,像阵风似的,就在美公主微一怔神的转眼工夫间,已然到了矮篱外柴扉前,随听一个恭谨话声传进茅舍:“启禀公主,锦衣指挥使贾佩英求见!”
敢情是锦衣卫指挥使来了。
这个官儿不小,统领京师锦衣卫,那还得了!
可是,在美公主眼里,他就算不得什么了,只怕还不如一颗芝麻大!
只见美公主黛眉一扬,向着茅舍外冷叱:“不见,这时候不要来惹我,叫他滚回去!”
另一个低沉话声传进了茅舍:“启禀公主,臣是奉太后懿旨而来!”
美公主娇靥上怒色立即减了三分:“进来!”
奉老太后的懿旨来的才见,显然,美公主连她皇上老子的帐都不买,性情刁蛮可见一斑。
不过也难怪,老太后的面子大,足证老太后在这位美公主的心目中是多么的有份量,也就是说,老太后平常一定很爱这位美公主,有这么一位靠山撑腰,美公主她还会买谁的帐?
可是,唯独她在这三间茅舍吃不开,因为她到这儿连那位少主的行踪都打听不到。
步履声轻传,由外而内,一个身着锦衣、大红披风、黑帽、白靴的中年小胡子,带着两个穿着红衣、红披风、黑帽、白靴的锦衣卫进了柴扉。
至茅舍前,三个人停了步,一起恭谨躬身,前头那中年小胡子锦衣人道:“启禀公主,臣贾长生告进!”
其实,屋里屋外只一门之隔,茅舍两扇门开着,明亮的灯光外射,里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可是,这就是礼!
只听美公主道:“已经叫你过来了,哪来那么多罗嗦事儿!”
中年小胡子锦衣人贾长生又恭应了一声,他低着头进了茅舍,身后两名锦衣卫留在了外头,贾长生他进门又躬下了身:“公主!”
美公主没答理。
贾长生转向西门不允抱拳欠身:“西门总管!”
西门不允抱拳答礼:“不敢!”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满朝文武哪个不得买帐,可是到了这儿得先跟这儿的这位总管见礼。
其实,想想连皇上的帐都不买的美公主,到了这儿也吃不开,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时候美公主才冷然开了口:“太后派你来干什么了,是不放心我,还是下懿旨叫我回去?”
贾长生又躬了身:“回禀公主,太后知道公主是上西郊来了,也知道公主是干什么来了!”
美公主道:“这么说太后既不是不放心我,也不是下懿旨让我回宫去!”
贾长生道:“回禀公主,都不是。”
美公主反倒有点诧异了,道:“那太后派你来干什么了?你倒是说呀!”
贾长生恭应一声道:“太后懿旨,特准公主出京找寻侯少爷——”
西门不允一怔皱了眉。
美公主猛然惊喜:“真的?”
贾长生应了一声。
美公主急道:“贾长生,你可不要骗我!”
贾长生道:“公主明鉴,臣斗胆也不敢欺骗公主,更不敢假传太后懿旨。”
美公主惊喜满娇靥,一张小嘴儿再也合不拢了:“谅你也不敢,我怎么去?”
贾长生道:“太后让公主坐马车出京,带四名宫女伺候,命臣派专人护卫,并且要西门总管随行。”
西门不允又一怔:“怎么说,还要不允随行。”
贾长生道:“是的。”
美公主转过脸来道:“这是太后的懿旨,你敢违抗不遵?”
西门不允道:“不允不敢,只是不允不明白,公主圣驾出宫,这是皇家的事,怎么会让不允这个百姓随行!”
美公主瑶鼻微皱,得意地道:“你不明白我懂,这是太后高明,她老人家也不相信你会不知道他哪儿去了,所以叫你随行,你要是不想跟着到处跑,就最好赶紧带我找到他,不然你就得跟着我下去。
西门不允的眉峰又皱了几分。
美公主反得意了,看了他一眼,转望贾长生:“太后让我什么时候启程?”
贾长生道:“太后没有明示,这还要看公主的意思,不过臣以为再快也要等到明天,而且无论如何公主该先回宫一趟!”
美公主娇靥上的喜色一敛,目光也随之一凝:“贾长生,你别是骗我回宫吧!”
贾长生躬下身去:“臣绝不敢,臣有几颗脑袋几条命?”
美公主冷然道:“最好不是,要不然我绝轻饶不了你!”
西门不允着时候插了嘴:“处京不比出宫,不知道要走多少路,也不知道那一天才能回来,总要有点准备……”
美公主回过脸来瞪了他一眼:“知道了,要你多嘴,就算我先回宫一趟,你也别想溜,违抗太后懿旨,别说她老人家饶不了你,我也会跟你没完,你自己打点着点儿吧。”
贾长生忙转望西门不允:“公主出京,虽然锦衣卫派人护卫,太后还是不放心,所以让西门总管随行,是借重西门总管的江湖威望跟经验历练,西门总管千万要上体太后的心意。”
西门不允只好道:“不允知道,指挥使放心就是。”
美公主又笑了,又得意了,一转脸:“走,跟我回去。”
她莲步轻移,往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