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思...谢三思....喂,停,停,别转了,看的爷眼晕。“翘着二郎腿,靠在床上的沈沽恩心情不悦,脱下一只靴子丢向谢三思。
“公子,别闹了,都什么时候了,你难道就不担心老爷吗?“谢三思眼疾手快,皱着眉头,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提着那只臭烘烘的皮靴说道。
沈沽恩索性也脱掉另一只靴子,翘着一只白嫩嫩的脚丫,掏出腰间葫芦,靠在床上喝了口酒。
“我担心什么?担心沈祚进宫就被那老太监给当场拿下,然后当晚李隆盛再派人来抄我家?”沈沽恩不屑道。但他看着谢九思依旧担心的眼神之后不由得摇了摇头。
“你不懂也不怪你,毕竟你被作为质子送来太京也没几年,连皇城的门都没进去过,当然不知道这池子里的水是深是浅。反正我就这么告诉你,就凭他那人前怂家里横的德行,他在皇城里顶多丢丢面皮,最多了使点苦肉计。好手好脚的回来,这还是可以办到的。”沈沽恩冷哼一声。
“果然,不是同父子不进一家门。”谢三思听完沈沽恩的话后不由得心情好了许多。
“我呸,爷要真跟他一个德行那还了得?知道他怎么发的家吗?还不是走了狗屎运。他这人说实话也没有什么根脚,也就农村出来的泥猴子。当时我爷爷奶奶家里穷,那时候早夭儿又多,他们就生怕出个什么意外,当时起名就想讨个吉利名字。但他们不识字啊,那没办法,就把家里面的那头老耕牛给卖了,换了点钱。一半拿去给村里的学塾先生。那先生估计也是想欺负老实人,就随意起了个祚字。意思就是保佑,赐福。结果没成想,这老小子日后是真的走了大运,干啥啥都行,学啥啥都会。本来他弱冠那年都已经在村里讨了个媳妇,结果,当时有个大官儿巡视,风光的很,他就脑袋一热,非要去读书。那你想,其他人都是从小就寒窗苦读,他就算运势再好,怎么跟别人比?那他就想,文不成,武总说不定可以就吧。当时永和正好和北方打仗,他就去了。你能想到他这么怂的人,当时打仗有多狠吗?那时候北原的蛮子冬天入侵,他们当时那指挥官又是个没脑子的,本来蛮子几战不成,已经撤离了拥雪关,他非要想着一战把蛮子的金帐推平,建立不世伟业。结果啊,本来就是客场作战,你们南方人不晓得,那时候天冷的,说是曾经有一个站岗士兵有天尿急,但营帐隔得又远。没办法,就想在城墙根儿底下就地解决,结果刚把那玩意儿给掏出来就给冻上了。虽然最后及时给大夫看,总算是保住了,但他下半辈子都不能行人事。就是那么冷的天,老沈他们埋锅做饭的时候被埋伏。俗话说,哀兵必胜,那群蛮子在冬天找不到草场,就不能放马牧羊,就没饭吃。饿了几天的蛮子们,看到这群在大雪天里追了他们几百里的士兵居然在就地生炊们能不生气,能不恨吗?当时,老沈他们是轻骑兵,比后续部队快了接近三日路程。等到后续部队赶到后才发现,那群骑兵,除了老沈以外全部没了。老沈那时候在雪里就双手握着刀,整个人就好像是在一大桶血里面泡过一遍,然后捞出来再在冰窖里冻上一个月一样。浑身上下,没一块皮是干净的,就连他的鬓角都被血和汗糊成一团,然后冻上冰棱。他周围倒着一圈的蛮子和永和士兵的尸体。老沈当时浑身都是硬的,只能把他放在补给车上拉回去,之后过了三天三夜,老沈才醒。你猜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当时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兄弟们,起火,吃饱喝足咱上路!”谢三思听闻沉默不语。
“但是啊,他楞了一下后就不说话了,只是起身,叫来门口守卫。在问询了情况后便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之后又过了几天,上面的人提拔他,他也接受。只不过他和其他的将军们不同,别人是对守拥蓝关的活计避之不及,他则是要争着抢着要去做,在那里,他杀了不少蛮子,也攒下了许多战功,官也是越做越大。也是在那里,他遇见了我娘。后来,他灭了一个大部,皇帝当即便把他破格提拔至嘉蓝道兵马指挥使,再后来,南北大战,他又做到了兵马元帅。可是啊,不管他官做的再大,每当他因职位变更而换府邸的时候,他总要把那些他曾经的战友们的牌位带着,每逢过年过节都要亲自一个个擦洗一遍。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灵牌,他赶忙捡起好好擦拭,之后又把我暴打一顿。你说说这人是得有多胆小,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怕鬼。“沈沽恩笑道。
“沈将军实乃真英雄也。”谢三思郑重道。
“英雄个屁,你知道他平时都跟我说什么?他说,沈沽恩你记住一句话。吃的人间万般苦,方享无量齐天福。老一辈的话,那都是经过了多少年的琢磨和摸爬滚打的经历才得出来的,句句都是真理。他还跟我说,莫言怙恶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瞧瞧,这得是胆子多小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沈沽恩不屑道。
“你来也有几年了,这些话第一次跟你讲。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图什么?就是给你传递一个信息,他沈祚,就是个怂包软蛋。反?他是必没有那个心思的。估计李隆盛那老狐狸也心知肚明,不过他只是表面装糊涂而已。你知道沈祚为啥让我回家不?”谢三思有些茫然。
“那闭关百年的掩霜国突然派使者来往太京,沈祚说是怕我莽撞,得罪那位使者,搞得两国面上都不好看。实际上他想告诉我什么?李隆盛那老头很有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找机会让我冲撞那位贵客,然后以惩罚为由,对沈家下手。这样,既给双方脸面,又除了他心头的一根刺。敬黄亭的人为什么会过来监视我?并不是敬黄亭的人对沈家有心思,他们不干涉朝堂内政,只关心国家安危之事。皇帝动了沈家,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朝堂,必会让那些武官的心变得更凉,说不定会产生厌政的负面效应。若是这时,北方再度入侵又会如何?“沈沽恩眯着眼睛,而谢三思则后背寒毛直竖。
“那你可能又会问,为什么沈祚会成为李隆盛的心头刺。我告诉你,鸟兽尽,良弓藏。这句话自古以来都没有错。现在西方卧凤道有韩龙师——这条皇帝最忠心的狗坐镇,自是无恙。北方嘉蓝道有白,郭两家以及六镇军民,更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东海道,又有蓬莱仙宗这等豪门大派,也是无恙。南方两道各大族势力在那一战之后更是元气大伤,只能做些普通买卖,不足挂齿。那沈祚,这个掌兵最多,官位最大的将军便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一方面,他是昔日岑丹琼旧部,李隆盛恨他入骨,自然会把他视作心头大患。一方面,天谕既出,李隆盛其实自己心里也摸不准日后大势究竟如何,贸然杀他,反噬的结果他可能也承受不起。另一方面,敬黄亭也不希望徒惹祸端。“
这时,沈沽恩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声音。他知道,那是沈祚的铁靴和地面交击而产生的声响。没有他熟悉的骂娘声,他有些奇怪。
“三思,走,看看去....“
当沈沽恩和谢三思优哉游哉地走到有议事厅旁侧的小院时,便听到厅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去,把沈沽恩找来。”沈沽恩抬了抬眉头。
“爹,孩儿在这儿呢。”再走到议事厅大门时,沈沽恩就好像换了张脸一般,满面春光地向坐于主位的沈祚走去。
“嗯?”沈沽恩停下脚步。这时,沈沽恩才发现沈祚此次回来并不是独自一人。在沈祚左手边不远处,有一少年正在悠哉喝茶,在他看到沈沽恩进来后则放下茶盏,对其一笑。只见那少年头戴银龙戏珠乌纱帽,身着月白底色纹应龙画地三江涌海锦袍,腰系玉带,脚着那双白色锦靴则用金线绣着蜃龙吐雾纹样。生的一张巴掌大小玉白色凤脸儿,朱唇秀鼻,只是微微一笑,那对丹凤眸子眼波流转,雍容无比却别有风情。
“王爷贵安。”沈沽恩对那少年拱了拱手,心里却是疑惑。
“怎么这二椅子也过来凑热闹?”沈沽恩心中默念,但面色不显。那少年王爷似是知道沈沽恩心中所想,便笑道。
“想必沈公子对小王此次前来心生疑窦。实际上,小王此次前来是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与沈公子作为钦差共赴东海道查勘当地民生百态。”
沈沽恩听闻此言后不由得嘴角一抽。不过这少年王爷的笑容依旧如和煦春风,温暖,但又让人看不出深浅,沈祚的脸上愈发阴沉。沈沽恩便知,这少年王爷并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那...敢问王爷何时启程?”沈沽恩硬着头皮问道。
“圣人旨意不可怠慢,依小王看,明日寅时,小王便会再来元帅府登门拜访,到时候便启程。”那王爷笑容不变说道。
“陛下给的日子还长的很,我在浮阳殿可没听到陛下说要犬子明日便走。王爷莫不是在开玩笑?”沈祚冷笑一声。
“元帅切莫心生怨念,只不过东海道近日来确实不太平。听闻近些日子,东海道拦路劫道的匪徒比往年的数量翻了几番。就算是陛下将自己亲属的无当骑兵拨一只给小王,以防意外。我李隆玉也不敢对着皇兄拍胸脯打包票说四个月小弟定能完成任务。因此啊,咱得赶早,免得夜长梦多。若是有个万一,耽搁了日子,交不了差。小王这里还好,毕竟是自家兄弟。沈元帅这边可就不好交代了。“李隆玉意味深长笑道。沈祚听完只得冷哼一声,却也没说什么。而沈沽恩却在心里却打了鼓。
“这家伙不听曲子听评书,说的比唱的好听,就只是扯虎皮做大旗,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李隆盛有多稀罕他。当年那李隆盛上位不光彩,玩儿死了自己的太子大哥和三弟,只留下一个小了自己接近三十岁的李隆玉,搞得老皇帝孑然一身,最后只得无奈退位。上位后又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给自己留一个好名声才给李隆玉一个静安王当。实则这李隆玉一年都见不着这大哥两面,他这王爷的俸禄还没一个三品官高。朝堂之上更是没他立锥之地。给他一个静安王的封号就是让他安安静静老实本分地做自己的这时候李隆盛让他过来,到底打了什么坏主意?“沈沽恩皱眉苦思,却仍不得解。
“犬子未曾得受一官半职,皇上此举便是太过于抬爱了。”沈祚冷冷道。
“元帅还请放心,小王曾听闻沈公子风流倜傥,今日甫见沈公子更以为甚。想必.....“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十七岁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天天吃喝嫖赌。不说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了,恐怕他连钦差是干嘛的都不知道,这一路上难免坏了陛下的事。“沈祚冷笑道。
“不过,即便如此,圣心难测。既然皇上已经开了金口,指名道姓要沈公子和小王做着钦差,自然有其用意。”李隆玉皮笑肉不笑道。
“今日小王来此只是想见见沈公子最近过的如何。见到沈公子如今身体康健,想必日后必能完成陛下交代任务。小王今日也不多留,沈公子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说罢,李隆玉便起身。沈祚没有动,只是冷冷看着李隆玉,后者也不恼,看了一眼沈沽恩。沈沽恩轻笑一声,便起身,一把拉住李隆玉的小手一手环住他柳腰后笑道。
“就让小人送送王爷。“李隆玉显然也没料到原本当闷头鹅的沈沽恩会来这一手,他身子一僵,不过很快如常。
“那便多谢沈公子了。”李隆玉笑容不变。
在将李隆玉送出沈府后,李隆玉则对沈沽恩拱了拱手,之后便独自离去了。
李隆玉走的不紧不慢,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走在漫天风雪中。他看了一眼太京中央,被无数屋宇掩没,只留下一角璨金色的皇城城头,紧了紧衣物,面无表情袖手离去。
沈沽恩面无表情看着李隆玉在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得撸起衣袖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说来他还算是你的长辈了。逗他好玩吗?”谢三思笑道。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沈沽恩对着谢三思做了个鬼脸。
“今日得见这传说中的美人王爷,觉得如何?公子看你,人家都走好远了还盯着人家的背影看。“谢三思调侃道。
“去去去,再怎么好看也是个带把儿的,我可不好那口。再说了,爷还能长得比他差?不过,这人,要我来说,就是红心萝卜,玉白色的皮儿,内里却是通红通红的。”沈沽恩意味深长道。
“公子,小心着凉。”谢三思走到沈沽恩身后,为他披上一件大氅。
“说实话,我之前因为他的外表,以及那些关于他的传闻而讨厌他。不过,今日亲眼一见后,我才发现,我真的对他讨厌不起来。相反,我居然还有些可怜他,时时刻刻都得带着一张面具见人。没办法,人就是这么奇怪,恨就像是海风,有可能没由头的来,也可能没由头的去。”
”我倒觉得恨是一阵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谢三思摇头道。
“哈哈,那可能只是因为我性格如此。”沈沽恩笑道
“不过,他也只是身不由己罢了。”沈沽恩罕见的叹了口气。
“生不逢时,身不由己,命途多舛。我感觉这三个词可以作为所有失意者用以自我安慰的理由了。”谢三思自嘲般一笑。
“大老爷们说这些,矫情。”沈沽恩取出腰间葫芦喝了口酒。
“公子,回去吧,外面凉。”
“你回去吧,我呀,再看看那二椅子。我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的。“
等李隆玉的身影在风雪中化为一个小点,直至看不见后。沈沽恩举起葫芦走到街道上,站在漫天风雪里,对昏暗的天空笑道。
只笑古今唯一事,生者生来逝者逝。
既是来者终须去,何妨逍遥由他促。
皇城外,雪落千院,万家灯火梅花香。皇城里,银装素裹,雕栏玉砌笙歌起。虽是深冬,却又好似充满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