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这一日,刚到卯时季瑀便早早醒来,根据家仆们的指示到了韩府大门。
一辆青顶的篷车停在韩府门口,季瑀回头看了一眼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秋云途。秋云途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那辆篷车后便也不多话。季瑀走进后才看见韩盈昃早已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这时,韩盈昃睁开双目缓缓道:“沧浪负有盛名,靠马吃饭的人,总不会路都不认得吧“
“认得的,认得的。”季瑀连连答应,这便上了马。
季瑀有些迟疑的回头看了一眼韩盈昃。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走吧。”韩盈昃语气平淡,季瑀听了这话后便点了点头。这时,连清泽才姗姗来迟。尽管少年此刻气喘吁吁,但还是用力直起身子对季瑀挥了挥手。季瑀微微一笑,便一甩缰绳。马蹄踩在青石路上,敲出清脆的如溪水叮咚一般的声音,那条青石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头,前方是归乡还是孤坟?季瑀自己也不知道。
“有缘再会,朋友。”季瑀心中默念。
“想回头看的话,那就看吧。之后,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韩盈昃语气平淡,但如果仔细品味的话,又好像带着一丝怅然。好像她是一个离家已久的旅客,虽看遍人间万千名山大川,可最后却忘记了回家的路。
季瑀默默的摇了摇头,攥紧手中缰绳,狠狠一甩,在马儿的嘶鸣声中,篷车便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霞光,飞快的离开了金州城。
当季瑀驾车在城外驰道上行驶了一个时辰后,韩盈昃挑开篷车窗帘。静静地看了一眼外面的白茫茫的一片混沌后便开口道。
“仙人居然坐马车,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季瑀手上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凡人出行,自是不必关心这些。但现今时局紧张,东海的一阵狂风传遍大地,不管哪片天空都容不下一群同样心怀叵测的修真者。“
季瑀被韩盈昃一番话搞得云里雾里,但也不好发问,只当是修真者调子高,连说话都跟自己这等凡夫俗子不一样。
韩盈昃看着季瑀不动如山的背影突然嫣然一笑。
“季瑀,自掩之,别人带着玉佩就要光明正大地亮出来,你爹是个老实人,怕被人惦记。但是啊,既然是块宝玉,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亮出来?遮遮掩掩的,算怎么回事。”韩盈昃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季瑀一言不发,自顾赶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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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季瑀赶车的速度并不算慢,官道也平整如纸,但路途遥远,他们二人还是在两个月之后才抵达青屏道。
季瑀已经在这片树林里行驶了三日有余,目之所见,皆是高木秀林。此时已入冬,路边灌木都结上一层薄霜。日光从二人头顶茂叶缝隙之中洒下,被那层寒霜反射,映出微光一片,煞是好看。
”小姐,快到了。“季瑀土路前方遥遥可见的亮点道。
这时,季瑀隐隐听见远方传来一阵阵江河翻涌的声音,间或伴随着阵阵令人胆寒的野兽吟啸声。
“是啊。”韩盈昃这才慢悠悠地回应。
季瑀听得此言后心头大定,于是一甩缰绳,加速前去。知道出了林子,季瑀又为眼前景象所震惊。
距二人所在之处约莫二十里的地方,矗立一大山。整个山体斜侧似是被天公用利斧开凿过一般整个不见。余留下的平面上则是一排直通山顶的白色台阶在白云的环绕中若隐若现。最让季瑀感到震撼的则是山顶上空那道浩无边际凭空啸腾的大江。那道江似乎是凭空被人截取一段一般在天空翻涌奔腾,季瑀可以看到在那条浑黄的大江之中,一条千丈长的老蛟在其内翻滚嘶鸣。江内浪花不停涌动,或成龙形,或为虎状,最终都在老蛟的咆哮中被震碎成一片片浪花,随后又有新的猛兽从江内生出,再度向青蛟搏杀而去。周而复始,最终却又万相归寂。
韩盈昃这时似乎是隔着车帘都感受到季瑀心头的震撼,便笑道。
”仙家手段,自是不可以常理度之。“
季瑀回头看了一眼。“小姐,这.....“
”怕它作甚,丑婆娘总得见公婆。入了这门槛,他日回头再见也不需心慌。“季瑀点了点头,便继续驱车前行。
走了约莫一刻钟,那座大山在季瑀眼中便越发清晰起来。行至半途,马却停了下来,任季瑀如何抽打,那几匹马却都岿然不动。这时,季瑀低头看去,脚下土地慢慢变得湿润泥泞,其后,水面上升,渐渐淹没马蹄。季瑀四下望去,哪还有什么青山绿水,周边尽是汪洋浩泽。篷车孤零零的立身于大海之中,如同无根浮萍,几匹马扬蹄嘶鸣摇摇欲坠。伴随着水面上升的,还有持续不断地巨响。这时,脚下的汪洋逐渐褪去,几匹马似乎是踩到土地一般,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季瑀低头看去,海平面的颜色褪去,先是一角,然后一片包括了纵横沟渠的土地上升,放眼望去,季瑀好似立身于一张巨大的棋盘之中,金戈铁马声遥遥可闻。
韩盈昃挑开车帘跳下篷车,捻起腰间所挂玉佩。用食指弯曲轻扣三次之后,玉佩便发出无数炫目清光。季瑀看到棋盘逐渐虚化,周边景物逐渐变得清明。
“莫要吓坏我寻到的这美玉良才。”韩盈昃笑道。
这时,三道宏大悠远的钟声从山顶遥遥响起,伴随的是几道流光从山顶出直冲而下,眨眼的功夫,便停止了二人面前。季瑀定睛一看,原是几位立于剑上身着大袖道袍的年轻修士前来。
为首的那个身着天青色道袍的英俊修士跳下剑来,右臂一扬,那把巨剑便倏然缩小,滴溜溜的飞到了修士大袖之中。之后,便向前对韩盈昃拱了拱手。
“有劳师妹了。”
”应该的“韩盈昃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季瑀一介马夫,自是想不出什么好词去形容那人样貌如何优秀,想了半天,也只有一个“好看”。
这时,那个“好看”的修士越过韩盈昃,直直地向季瑀走来。季瑀连忙跳下车来便要做个大礼。
在季瑀腰还没弯到底的时候只感觉一股柔和的大力将自己托起。定睛看去,那个“好看”的修士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修士一般把玩着自己如同黑玉一般的柔顺发梢一边笑道。“自家人不行大礼。”韩盈昃见状则冷哼一声。也是大袖一甩,便有一道飞剑飞出,立于韩盈昃面前。
“上路!”
季瑀看了看那”好看“修士,又看了看韩盈昃,顿时有些头皮发麻,感觉自己想到了一些不该想到的东西。那”好看“修士则对季瑀点了点头道。
“在下洛轻尘,在下早入门几年,你日后喊我一声洛师兄便可。”
季瑀点了点头后对洛轻尘作了一揖,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向韩盈昃。洛轻尘则见状向后退一步,给季瑀腾出一条道来。
季瑀踏上飞剑后,刺骨的冰凉从他双脚传来,季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韩盈昃背负双手,只见飞剑下方土地扬起飞沙,那把剑便慢慢腾空升高。季瑀看着脚下的众人逐渐变小,最后飞速的变成一个小黑点。一阵风吹来,季瑀一个趔趄,赶忙搂住韩盈昃纤腰。韩盈昃脑袋稍稍往后一偏,却也没说什么。尽管季瑀想到了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但还是紧了紧双臂。
人死卵朝天,死前一亲芳泽,博个慰藉罢了。
季瑀脑中念头如同电光火石,可还没等季瑀再多想什么,飞剑便停了。朝前看,两扇青铜大门敞开,沧浪便到了。
“还愣着干什么?”韩盈昃冷冷道。季瑀一个机灵,赶忙从飞剑上跳了下来。韩盈昃看了季瑀一眼,便把飞剑收起。
季瑀向门内看去,内中房屋院落鳞次栉比,远方依稀可见几方被袅袅云雾包裹着的大山。韩盈昃对于季瑀的反应见怪不怪,只是静静地等待什么。
没过多久,几位白袍年轻道人御剑前来,韩盈昃对他们点了点头,便也顾自走了。季瑀正要跟上前去,一位小道士伸手把他拦了下来。
“事情门派已经大致清楚了,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就先请阁下同我们先走一遭吧。“说罢便把季瑀拉上飞剑。伴随着一阵大风,飞剑腾空而起,向那几方大山冲去。
“请问....“
“还请阁下放心,事情大致经过韩师姐早先就在路上已经通过门派信物通过神念传达消息,阁下只需要同我等面见几位希夷就可,不耽误的。“小道士头也不回道。
季瑀在山门便可遥遥看见那几方大山,虽然飞剑速度极快,可也用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才赶到那中间的那座大山。一行人临近时,季瑀才看见山顶的那座占地百亩的大殿。
大殿占地约两百亩,尽管季瑀见过韩府的高宅大院,但也从未见过如此恢弘的建筑。那座大殿通体殿身浑黄,殿顶却为纯白色,四方屋檐脚分别座落了四方神兽。而那房顶中间则高高耸起,直冲云霄。
”来!“还未等季瑀看完这四周景物,便只听殿内传来一道苍老却又沉稳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猛然撞开殿门,在季瑀周身转过一圈后裹挟这季瑀冲进殿内,殿门随之关闭。那几名带领季瑀来此的年轻弟子们朝着大殿拜了一拜后便纷纷御剑离去了。
反观季瑀,只感眼睛一花便好似来到另一片世界中。
四下望去,没有他所预期的香炉磐磬,青烟袅袅。他此时仿佛立身于天外宇宙,头顶万千星辰。其中北方最亮的一颗,被周围数支由星辰组合的序列环拱围绕。而在季瑀的记忆中,七岁的某一天里,当他问自己那木讷父亲那颗最亮的星星叫什么时,父亲只是冷冷笑道。
“紫微。”
而此时,那紫微星则被一道巨大的紫色光柱和正下方的一座四瓣青铜莲台连接起来。莲台四篇花瓣上各坐一人,南方莲瓣盘坐一身着红袍中年道人,其人发眉皆红,右臂支腿,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看着季瑀。西方坐一手捏法印身着白袍,头戴凤冠的女道人,一道轻纱自冠檐铺下,看不清面容。东方坐一身着绿袍的中年文士,面容和善,季瑀看向他时,好像是见到了某位许久未见的好友一般,不由得想上前攀谈一番。至于北方,则坐一身着玄黑道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腰佩法剑,面无表情,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至于中间莲心方位,被光柱掩盖,季瑀只能看见其内有一道瘦削模糊的身影。
“开!”
一道虚无渺茫的声音从光柱内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