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卯时,东海王府正门的门环就被扣响。当门房双眼惺忪开门后,看到抠门人时,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时,赶忙抖了个激灵。
“呦,敢问这位公子来王府有何贵干啊。”
李隆玉无视门房垂涎的表情,微笑道。
“在下静安王李隆玉,因事途径东海道,念许久与侄儿未见,特此来探。”
门房听了这话后摸了摸自己脑门,发现并不烫后,才仔细地端详起李隆玉的脸。之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
“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见公子一表人才,也并不想奸邪之辈。趁现在天还没亮,路上也没人。这话就当我没听到,您啊,从哪儿来就会哪儿去吧。”门房摇了摇头,正准备回身关门时,李隆玉却把他叫住了。
“这是我皇族信物,还望阁下能将其转交给我侄儿。还有这张字条,他看到自然会懂。”李隆玉笑道。尽管那门房心底里还是有些怀疑,但看李隆玉如此不似作伪,再加上其衣着华贵,心里也是先信了三四分。
“那还请阁下先稍等片刻,我这便去通知我家王爷。”门房点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房就回来了。
“王爷,外面冷,快快里面请,我家王爷早已恭候多时了。”李隆玉笑着点了点头,便招呼一旁的沈沽恩进去了。在二人进门后,门房小心地扫视一圈外面街道,在发现并未有行人出没后,才赶快关上大门。
说是王府,其实也不过是一间四进大院。刚刚走过第三进院落,二人便远远看到一身着青绿色底绣蜃龙吐雾纹样锦袍的青年男子在正房门前负手等待二人。只见那青年男子面容酷肖李隆盛,只不过唇边留双髭,眉目也较李隆盛更为细长,不像皇子,反而倒像是个纵横商海的豪商巨贾。不由说,这位便是东海王李准了。
”这是那阵风把皇叔给吹到这东海道来了?“李准一边笑着一般信步朝二人走来。
“大旋风。”李隆玉笑答。一边的沈沽恩听到这话不由得“噗呲”一笑。
“这位是?”
“噢,忘了介绍了。这位便是沈祚沈将军独子,沈沽恩沈公子。”李隆玉微微侧身,让沈沽恩站在李准面前。
“草民见过东海王。”沈沽恩拱手。
”小王在这东海道也听闻沈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李准哈哈一笑。
“东海王言重了。我和静安王路经东海道,只见沿途官道齐整,各州民众安居乐业,王爷也居功甚伟。“
“哎,沈公子这便有所不知了。小王连同诸位王弟虽名为王爷,但其实也只不过是在封地之内吃皇粮,享俸禄罢了。除了被封将军的二弟李翂外,其余几王都不得干涉一道军政。东海道能有今日繁荣,全都是铁牧野的功劳。“李准慌忙推辞。
“外面冷,咱们有话就先到里屋说。请。“
“请。”李隆玉回礼。
正厅陈设则与外界截然不同,沈李二人刚一进门,便顿觉脚底一阵柔软。低头看去,原是一张上好熊皮。屋内主座旁的一方楠木茶几上,除了摆放着南方长乐道特产的云瓷茶具外,那株足有三尺高的紫玉珊瑚也着实吸引了二人的眼球。待几人依次坐上主客位后,沈沽恩现行开口。
“王爷果真是个高雅之士。”沈沽恩拱手。
“哎,沈公子哪里的话。小王就是个俗人,平日里也不喜欢像三弟李臻那样搞那些文人摆设。小王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天下的奇珍异宝。随便玩玩,沈公子也就将就看看吧。”李准一边说着,一边便招呼下人为几人沏茶。
“话说,皇叔,您老这次来这东海道到底是有何要事啊?不妨说说,看小侄能否帮上忙。”李准侧身向坐于左侧客位的李隆玉问道。
“其实也并无什么要紧事,也就是与贤侄多年不见,甚是思念,故今日特此拜访。”李隆玉端起茶盏,轻轻地吹了口气。
“那,父皇身体是否安健?”
“皇兄他老人家还不是老样子?虽已过知命之年,但因钻研道术,反倒越活越年轻。若是让个平头老百姓看了,只怕也以为是个刚过及冠之年的大小伙子罢了。”
“哈哈哈哈,那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李准抚掌。
“贤侄这两年在东海道过得如何呢?”
“哎,这还得多亏父皇赏识,把我给放到富庶之地来。皇叔,您看看,小侄穿的,望桑特产的嚣皇锦。原色虽不是如此,但小侄名人又把这锦特地给送到长乐道交由南方染坊浸染,之后再由名匠绣工加以纹织,这才得了这个模样。皇叔您猜猜,这一套衣服得花多少银子?“李准侧身压低声音问道。
“这个数?”李隆玉想了想后竖起三根手指。
“哎,少了少了。皇叔再猜。”李准摆摆手。
“哦?这个数?”李隆玉又多竖起根手指。
“还是少了。”李准握住茶盏灌了一口茶。
“难道是?”
“这个数。”李准直接伸出五根手指。
“一万两!“李隆玉惊呼。
“是五万两。”李准一边纠正道,一边又自顾自地为自己添了一杯茶。
“贤侄果真阔绰。”李隆玉意味深长地说道。
“嗨,这还不是父皇他老人家知道我好这个嘛,所以就把我放到这东海道。不瞒您说,东海道一年所收赋税可达四千万两白银。我一年的俸禄是东海道赋税的百分之一。虽然五万两不是个小数,但我还是拿的出来的。”李准得意道。
“哎,我也希望能和贤侄一般如此潇洒。吃穿不愁衣食无忧,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念想了。”李隆玉怅然道。
“皇叔这说道什么话。您老在太京,天子脚下难道还会饿着冻着?”
“饭还是有的吃,只不过啊,这有时候总是会有些磕磕绊绊的。就像我俩这一路,着实走的不太平。”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敢给皇叔您脸色看,给小侄说说,小侄愿为皇叔解忧。”李准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
“这.....“李隆玉面色迟疑。
“皇叔您放心,在这帝国里,天大地大,我李家最大。我倒要看看,谁敢跟皇族贵胄对着干。”李准脸色愤然。
“唉,叔叔这不想着,有些事,让皇室子弟出面,反倒是给百姓留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印象,这多不好。”
“嗯.....皇叔此言有理,那皇叔是想.....?”
”俗话说,这过江龙压不住地头蛇。有时候一些事情还得让当地人出面才好解决。这不,还得麻烦贤侄提叔叔引荐一下东海道当地的一些个世族大家的掌柜们嘛。“
李准听后眼珠一转,便叫苦不迭。“这.....皇叔,非是小侄不想,实为不能。父皇曾三令五申,被敕封的王爷们严禁同当地世族勾结。就算是小侄有心为皇叔解忧,可关键是,小侄这么些年来,心思功夫都放在收藏宝器上,压根就没和那些个豪门有过哪怕一星半点的联络啊。”
“贤侄这么想就错了,这引荐嘛,顶多也就是知会一声。皇兄心意咱们都清楚,无外乎是为了李氏江山稳固着想。皇兄既然都开口了,咱们哪敢阳奉阴违去捋那虎须?知会,知会,打个招呼而已。都在一个屋檐底下,要是走街上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反而不是让那些世祖对我皇室子弟徒生怨念嘛。”
“这.......“
“况且,若是叔叔在这东海道一个不小心,犯了什么不知道的忌讳,被那两家给怪罪。若是无人为叔叔证明身份,那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到时候天子震怒,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喽........“
“可是.........“
“说来,这东海道可真是富庶,前几日我和沈公子在一家路边小店随便吃顿饭都花了一两银子,这可真是奇怪。“李隆玉似是无心,突然抱怨道。李准听后表情一僵,只见李隆玉依旧自顾自地说道。
“还有,都说这东海道盛产刀兵,可前几日,为防沿途匪徒,沈公子想去兵器铺里挑把趁手武器。结果你猜怎么着?那老板直接说,武器都买断货了,这可真是奇怪。我也没听说北方要打仗了啊。”李隆玉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准。
李准听后面色一正。“哼,这明摆着就是铁赵二家囤货居奇故意抬价。做生意的,人都钻到钱眼子里去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嗨,商人不就这样嘛。不过,东海繁荣还得靠这两家抬着。不过嘛,该敲打的时候还是得敲打的。”李隆玉眯着眼睛看着李准。
“皇叔此言有理,不过咱们若是就这样无凭无据地过去兴师问罪,日后落下口实,恐怕也是不好。”李准面色凝重。
“无妨,我此行前,皇兄为让我便宜行事,特地赐下金玉令牌。见物如见君,那两家恐怕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既然皇叔令牌在身,等若钦差,那又何苦来此,让小侄也去摊这趟浑水呢?”李准面容苦涩。
“钦差嘛,说白了,就是天子耳目。一路上,该看的得看,该听的也得听。但,若是别人不认,硬要颠倒黑白,认令牌不认人,那可就不美了。”
“皇叔此言有理。”李准咬牙拱手道。
“如此甚好。我和沈公子一路奔波,虽是为天子办事,但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还望贤侄为我二人安排客房吃食,明日便上路,去见一见那两家家主。”
“......好!”李准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声就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李隆玉见此反而展颜一笑。
“那便多谢贤侄了。还好有贤侄,这大水,可冲不了龙王庙。”李隆玉哈哈大笑,便和沈沽恩踏出屋门。沈沽恩走时转身看了一眼,只见李准依旧保持拱手姿势,只不过头颅低垂,看不到表情。
在二人走后一刻钟,李准才把头颅扬起。只见其面无表情坐回主位,轻轻提起茶壶,为自己又倒了杯水。
“主子.....“此时,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价带刀疤的中年男子如同鬼魅一般从李准身后的黑影出钻了出来。
李准头也不回,一手托着盏底,一手拈着杯身,轻轻抿了口茶。
“那门房,收了不该收的东西,见了不该见的人,今日后,也不要待在王府里了。“
“奴才明白!“黑衣男子拱手。
“下去吧。”李准摆手。那男子低头行一礼,便单手撑地,半跪着融入李准的影子中。
李准在喝完喝杯茶后,将茶杯轻轻放回茶几上,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字条上面用工整的簪花小楷写了四个字。
“静水长流。”
此时,原本安放在桌上的茶杯,如同春寒褪去,河道开冰一般,从原本李准手指拈过的地方开始浮现出一道道龟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