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没有任何消息。
邹护卫像是一颗朝露,太阳出来,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梁尔尔整日往皇宫中跑,跑的整个人愣是眼看着瘦了一圈,但是依旧是得不到一点邹护卫的消息。
这天傍晚,梁尔尔一无所获,带着一身疲倦,收紧脊背,撑住濒临崩溃的神经,一步一步走出皇宫。
“小表姐……”
肖叔伦看她眼下的青黑,不忍心。
梁尔尔抿着嘴唇,目不转睛,往将军府走。
“小表姐,明日,你休息一天,我来查邹护卫的踪迹……”
梁尔尔摇了摇头,问:“对了,刘绍远那边有消息了吗?”
肖叔伦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不只是刘绍远,甚至肖叔伦,都开始怀疑高景川为什么因为梁尔尔一两句话,就将重心放在了黛珞公主身上。
梁尔尔看了看肖叔伦,她知道对方心里疑惑,但是,也没有什么力气解释了。
“盯着就是了……”她揉着眉心,“错不了的。”
肖叔伦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是又忍住了,实在是不愿意梁尔尔累上加累。
暮色改下来,今夜无星月,夜空沉着脸,心事重重。
“尔尔……”
将军府门口站着一个人。
梁尔尔一怔。
“归雁?”
只见她穿了女装,未施粉黛,一头青丝如鸦,挽成一个简单的飞仙髻,只带一支素簪,再无其他。站在将军门口,干净落拓,又稍稍有些局促。
“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沈归雁抓了抓头发。
梁尔尔回了神,摇了摇头:“很好看。”
“谢谢……”沈归雁走上前。
“你是沈归雁?”肖叔伦瞪大眼睛。
“是,肖三公子。”
肖叔伦眼中难掩欣赏与赞叹!
“大美人!”肖三公子伸出大拇指。他夸人,真诚又热情,不会让女子人觉得被自己冒犯。
“谢谢肖三公子。”沈归雁更加有些局促,抓了抓衣角,“我都有些不好意了……”
“先进府吧。”梁尔尔说道。
“恩!恩!”
…………
…………
揽华院中,梁尔尔与沈归雁面对面坐着。
灯笼燃着,火苗不懂人心,自顾自欢快的跳跃。
“先吃饭吧。”沈归雁说。
她知道梁尔尔在皇宫待了整整一日,几乎没有吃过东西。
梁尔尔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邹护卫……”沈归雁张了张,“有消息了吗?”
梁尔尔目光黯淡,揉了揉眉心,轻轻摇了摇头。
“抱歉。”沈归雁轻声道。
“道什么歉啊?”梁尔尔笑了笑,“又不是你把他带走的。”
沈归雁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我爹……认我了。”
沈归雁说:“我现在,已经能住进沈王府了。”
梁尔尔听罢,脸色稍稍复杂。
按理说,她是应该恭喜沈归雁的,但是……
想到《大家闺秀》里的剧情,想到沈归雁的身世……梁尔尔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尔尔?”
梁尔尔看她。
“你开心吗?”
“还可以吧。”沈归雁道,“我为我娘高兴,我进了沈王府,就能找机会,将我娘安葬好。”
梁尔尔张了张嘴。
有一瞬间,她想告诉沈归雁所有的真相,她的身世,她今后会遭遇的苦难……
但是……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梁尔尔意识到了一件事,有些事情,已经变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找不到邹护卫的这些天,她一直在想。
这算不算是报应?
《大家闺秀》中。
邹蓝本来有一个很安稳的后半生。
他来梁府之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杀手,易水宫被灭了。他也随遇而安,在梁府做护卫。
与他来讲,这辈子有饭吃,有衣穿,有床睡,有一件能打发时间的事做,便就是一生了。
但是……
是她带他进了京。
破庙中,他们遇见了那两个办成尼姑的杀手,邹蓝自己知道有了仇家……
如今,他无缘无故消失了,不知道是卷在建极殿的事情里,还是其他更可怕的事情。
梁尔尔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抽一抽地疼。
若是,她没有打破这一切,邹蓝也不会遭遇这些……
“尔尔?”
“尔尔?!”
沈归雁的声音唤回梁尔尔的神志。
“你怎么了?”
梁尔尔惨白着脸,笑了笑:“我没事……”
“归雁,你说……”她顿了顿,“泄露天机,是不是要遭天谴啊?”
“什么?”沈归雁一头雾水,虽然一头雾水,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梁尔尔的问题。
“虽然有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沈归雁道,“但是,我见那些拿着幡算命的,活的都挺欢实啊。”
梁尔尔被她逗笑了。
“你终于笑了。”沈归雁说着,帮她夹了菜,道:“多吃些吧,有了力气,才能找人呢!”
“恩。”
“我也会帮你的。”沈归雁说,“当时宴会的位置,我爹距离将军府挺近的。”
“谢谢……”
沈归雁道:“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梁尔尔望着她。
“你,查清你娘的来历了吗?”
沈归雁摇摇头:“我娘姓薛,在洛京,姓薛的人家不少,我也没有头绪。”
“尔尔,你知道什么吗?”
她摇头。
“不……”
“你跟高少卿呢?”
“高少卿?”沈归雁眨眨眼,“怎么了吗?为什么他呀?”
“你……”梁尔尔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心意相通呢?”
“怎么会?”沈归雁笑了,“我跟高少卿怎么可能啊?”她又吃惊又好笑,说道:“你怎么会往这边想啊?”
“我……我猜的……”
梁尔尔打量着沈归雁,心中惆怅纠结,这命运……果然是不一样了吗?
上辈子爱的死去活来的两个人,这辈子……竟然只是普通朋友?
梁尔尔道:“腊八节,你不是拜托高少卿帮你进宫了吗?”
“是啊!”输沈归雁说道,“我在京城,认识能进宫的人,只有你跟高景川,还有楚王爷……”
说起楚王爷,沈归雁小小声,神情有些别扭,“尔尔,我觉得楚王爷比高少卿让人害怕!”
恩!
直觉很准!
“其实,我当时想来拜托你的,但是……想到皇上对你的心思,我猜你应该不会进宫
的。谁知道,你去了。”
“恩……”
或许,她不应该去,若是不去,是不是就不会弄丢邹蓝?
“尔尔?”
沈归雁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触景伤情了,转而又道:“尝尝这个吧,闻着就香呢!”
“恩……”梁尔尔干着嘴角,笑了笑。
沈归雁拉着梁尔尔说着一些话,最后天色晚了,索性就在揽华院休息了。
第二天,醒来,梁尔尔已经不再了。
沈归雁叹口气,摸了摸已经凉透的床铺。
“唉……”
…………
…………
梁尔尔一早等到大理寺门口。
天色未亮,东方压着沉沉的暗,夜晚沾黏着不愿意离开。
“久等了。”
一袭白衣从大理寺中缓缓走出来,白衣胜雪,像是暗夜中的一缕光。
“高少卿。”梁尔尔冲着他轻轻颔首。
“走吧。”高景川说道。
“恩。”梁尔尔点头,两人肩并肩那个皇宫走去。
高少卿是个话少的人,梁尔尔跟他也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
以为有肖叔伦在两人中间插科打诨,气氛倒是轻松,今日,只有他们两个,一路无言,走到了皇宫门口。
见到是高少卿,守卫打开宫门。
“高少卿,我们今天从哪里查?”
“接着昨天的查吧。”高景川说。
高景川虽然有高超的观察力,他能推测出邹蓝可能被困在皇宫中,但是,具体地点,可不是对边一指就成。
搜查,没有近路可走。
梁尔尔与高少卿借着调查建极殿的事情,一个宫殿挨着一个宫殿搜查。
三天来,已经搜了小半个皇宫了。
“昨天,我们查了良妃娘娘的漱玉宫,今天是不是改查贤妃娘娘的庄和宫了?”
高景川点了点头。
梁尔尔心道,高少卿应该很想搜查庄和宫的,毕竟,那个黛珞公主住在庄和宫的偏殿里。”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庄和宫门口。
梁尔尔忽然觉得背后软绒绒的,回头一望。
哦……朝阳升起来了,黑夜被她来时路上,一步一步踩尽了。
“梁小姐,走吧。”高景川说。
“恩。”梁尔尔点了点头。
…………
…………
庄和殿中,贤妃站在屋前,她一身白狐裘,那狐裘十分蓬松柔软,应该不知是扒了一只上好的狐狸皮毛。
贤妃一张脸几乎埋进那白狐裘中,看不出全貌,只露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与柳叶刀似得的细眉。
“你们就是大理寺的?”她站在台阶上,一双眼睛,看似慵懒,静静地看着梁尔尔与高景川。
“回娘娘,是的。”高景川与梁尔尔施礼。
“本宫听闻,你们奉太后之命,能随意搜查皇宫任何一处地方?”贤妃懒洋洋道。
“是。”高少卿言简意赅。
贤妃道:“那你们怎么放着那么多宫殿不查,反而来查本宫的庄和宫?”
“娘娘,我们是按顺序查的。”高景川不冷不热。
梁尔尔接着道:“昨天查的您不远处的漱玉宫。”
贤妃听罢,冷笑一声,闷在狐裘中,调子不阴不阳。
“查,本宫是不会拦着你们的,但是……”贤妃娘娘微微眯起眼,带着隐隐警告,“不许乱动本宫的东西,明白吗?”
“娘娘放心。”高景川说,“你可以让人跟在我们后面。”
贤妃一摆手:“本宫问心无愧,也没必要让人跟着你们,想查就查!”
“姨娘……”此时走来一女子,这女子打扮不是中原人。
只见她披着一件锦翠的披风,脸色蒙着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瞳不同于中原人士,是绿色的,眼窝较深,却不突兀。
不难想象,若是她拿下面纱,藏在下面的一定是一张异域风情的美人脸。她也的的确确是个名副其实地美人,前世《大家闺秀》中,美人榜第二名,蒙夜公主——黛珞。
“黛珞?”贤妃看她,“你不是染了染了风寒?出屋做什么?”
“我来陪着姨娘。”黛珞说完,让宫女搬来两张玫瑰椅。
贤妃与她坐下。
梁尔尔与高景川皆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黛珞公主,道了一句得罪了,两人开始搜查起来。
一点一点,一点都不放过。
搜了许久,贤妃娘娘有些不耐烦了。
“还没好吗?”她往那白狐裘中缩了缩,像是怕极了冷。
“快好了。”高景川说。话音落下,手上依旧不紧不慢,敲敲打打,观察有没有暗室。
梁尔尔搜了半天,将贤妃的主殿搜了,又将黛珞公主的偏殿也认真搜了,却是没有任何发现蛛丝马迹。
她有些沮丧,有一瞬间像是被人抽干了精力,疯狂的野草在脑海中蔓延……
一连几日,她几乎日夜不休,这么撑着,熬着,搜着……在战战兢兢,几乎绝望中,一点一点找寻,寻找……
或许邹蓝已经……
“啪!”梁尔尔双手一拍脸颊。
高景川不解,回头看她。
“没事,继续,继续!”
…………
…………
“你们还没搜好吗?”外面的贤妃娘娘更加不耐烦。
高景川看向梁尔尔,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意思是,没有发现。
梁尔尔撑着笑了笑:“换下一个地方,接着找。”
高少卿轻轻颔首。
两人说着,走出了偏殿。
贤妃娘娘扫了他们一眼,眼刀冷冷:“本宫是不是没嫌疑了?”
“娘娘本来就没有嫌疑。”梁尔尔说,“我们只是奉太后的命令,搜查皇宫,排除一切嫌疑。”
“哼!”贤妃娘娘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既然本宫没嫌疑了,也就不留你们用饭了。”
梁尔尔颔首,正要与高景川一起告辞。
高景川确实定住了。
“高少卿?”梁尔尔不解。
“这里……”高景川指着贤妃的方向,确切地说,是贤妃身后的玫瑰椅。
“什么?”梁尔尔不解。
“麻烦让一下……”高少卿走过去,与贤妃示意一下,将她坐着的玫瑰椅拿出来。
“怎么了?”梁尔尔跟过去。
“剑痕。”高景川摸索着那椅子,看向梁尔尔,低声道:“像是邹护卫的……”
梁尔尔一怔,倏然瞪大了眼睛,心口一紧。
对面,贤妃娘娘眉尖儿微蹙:“什么剑痕?”
站在一旁的黛珞绿眸微晃,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高景川问:“这是谁屋中的椅子?”
“我屋中的。”黛珞站出来说道。
高少卿指着那玫瑰椅上的一道剑痕,问:“请问公主,这剑痕,哪里来的?”
“什么剑痕?”黛珞眨了眨眼,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吗?”高景川将剑痕亮给她看,说道,“这剑痕是新的,不出半月而已。”
黛珞摇了摇头,面巾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一双绿眸,镇定地闪了闪。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剑痕……”
她顿了顿,看向一旁的蒙夜侍女,说了一句,屋里哇啦的语言,是他们的蒙夜语。
梁尔尔听得一头雾水,但是身边的高少卿听得认真。
并细心的,小声地帮梁尔尔解释。
“她再问侍女,是不是她们弄出的划痕?是不是背着她又玩儿游戏了?”
四个蒙夜侍女听罢黛珞地质问,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侍女站了出来,行了礼,说了一堆蒙夜语言。
这边高少卿同步,帮梁尔尔解释。
“她说她前几日,跟小萨一起在屋中用匕首比划,弄出了划痕……”
那蒙夜婢女说完,这边高景川皱了皱眉,说:“这是剑痕,不是匕首。”
“不一样吗?”黛珞问。
“当然不一样。”
“那……”黛珞公主一摊手,无辜道,“我不知道的。”
“你……”梁尔尔正待说什么,被高少卿拦住了。
贤妃眉梢一挑:“高少卿,你在查什么案子?”
高景川道:“建极殿的案子。”
“与这椅子有关吗?”
“……”高少卿闻言,顿住。
“有!”梁尔尔站出来,高声道,“关系很大!但是,调查的事情,除了太后,我们不能随便透露!”
贤妃冷冷看她。
梁尔尔道:“所以,黛珞公主,请你解释一下,玫瑰椅上的划痕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黛珞眼皮子撩起,语调冷了几分。
梁尔尔不罢休,正要说什么。
高景川却挡住了她,说道:“大理寺先将这个椅子带走了。”他看向黛珞公主,又说:“若是有什么发现,还请公主好好配合。”
“会的。”黛珞说着,眼神冷了几分,若是她此时没有黑纱蒙面的话,应该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
…………
出了庄和宫,梁尔尔直直看向高景川。
“是真的?”目光灼灼,迫不及待。
“恩。”高景川说,“邹护卫用剑是左撇子,出剑锋利,他的剑痕比较好辨认……”说着,又低头摸索了一下那剑痕。
“这一剑,似乎力道先猛后弱……似乎有些勉强……”高少卿走自言自语,说完,看向梁尔尔。
“邹护卫应该是被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