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程虎暗自叹了一口气,朝小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回来。
小女孩也真是胆大,一点儿都没有害怕的意思,还真走了回来。
她重新站在程虎面前,仰着红扑扑脏兮兮的脸蛋,用那双清澈无比的大眼睛望着高大的程虎,小声问道:“叔叔,您要跟我说什么吗?”
程虎看向始终被小女孩提在手里的竹篮子。
里面装着一个个如花生壳一般大小、黑漆漆的田螺。
最大个的田螺有一元钱的硬币大,但大部分都只有一毛钱的硬币大小。
有些田螺裹着青苔,有些田螺裹着淤泥,但它们身上依旧吸附着不少水分,因而被烈日一照,便折射出许多光芒来。
仿佛小女孩提着的不是一篮子田螺,而是一篮子闪闪发光的珠宝。
“你的这些田螺真大个呀。”程虎蹲下身子,用手从篮子里捏起一个最大的田螺,很是‘惊讶’的问道,“小妹妹,这些田螺卖吗?”
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将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卖,卖。”
“嗯......”程虎皱着眉头,说道,“上次我在县城买了一些田螺,二十块钱一斤,但那些都比你的这些要大个,也干净一点。这样吧,你的这些田螺我全要我,但是,你必须便宜点卖给我。”
小女孩愣愣仰望着程虎。
还是要砍价吗?她心里有些失落,有些难过。
“这样吧,十五块钱一斤,你卖不卖?”程虎一脸认真的问道。
小女孩的瞳孔微微变大,沾着不少泥渍的脸蛋爬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十五块钱一斤。
十五乘以二十是多少?
她拧着眉头,实在想不出答案。太多了!
“可是。”小女孩看了看篮子里的田螺,又看了看蹲在面前的叔叔。
叔叔长得很好看,虽然有点黑,但他的眼睛很清澈,鼻子很高,嘴巴跟脸蛋都有点粉扑扑的,像个大姐姐一样。
他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干净,一看就是那种很有钱的人。
十五块钱对他来说,应该是很少很少的钱吧!可能他吃一顿饭就要花掉十五块钱。
那么,如果自己假装什么也不懂,把田螺按照十五块钱一斤的价格卖给他,应该没关系,对吗?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得到很多钱,然后帮姐姐买一套新衣服,买一双新鞋子,再买一个新书包,可能还可以再买一些笔啊,书啊之类的东西。
总之,那一定是很多钱,可以买很多东西。
她想着这些,心里有点难过,两只大眼睛陡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程虎看见小女孩的大眼睛里一下子就溢出了豆大的泪珠,有些惊慌。心想,我长得这么吓人?
“喂,小妹妹,你别哭啊,我不是坏人。”程虎赶紧说道,“我真不是坏人,我就是想要买你的田螺而已。如果你觉得价格太低了,那二十块钱一斤也没有关系。”
他拿出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递出去:“你看,这些钱,都是真的。”
不对,小女孩这么小,估计还不能分清真钱假钱。他又从身上掏出一堆零零散散的钞票,捧在手里,一脸认真的说道:“你看,还有,这些都是真的,你别哭。”
自从经历过上次买菜苗的事情后,程虎每次买东西,都会用百元大钞买,然后把别人找的零钱攒下来,以免再遇上不会分辨真假钱的老人。
他的一番动作,让小女孩的眼泪流得更快。
她瘪着嘴巴,干燥的喉咙很胀痛,眼前已经雾蒙蒙一片,只能看清眼前叔叔的大致轮廓。
她好想把田螺卖十五块钱一斤,她好想要那些钱,她好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
她其实还有一个很自私的想法。
她想用那些钱帮姐姐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新文具之后,也给自己买一条那种像天上的云朵一样的裙子。
洁白的裙子,有蝴蝶结,有花边,裙子下面膨起来,就像飘在天上的云朵一样。
上面还会有一个小公主的图案。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
田螺平时只卖三块钱一斤,她不能这么做。
“可是。”她抽动着嘴唇,吧啦吧啦掉着眼泪,十分稚气的说道,“可是,我的田螺只卖三块钱一斤。”
她努力睁大眼睛,让视线清晰一些,双手紧紧攥着篮筐提手,将篮子递出去,并迫使自己的语气不发抖:“叔叔,我的田螺只卖三块钱一斤,你能不讲价吗?”
然后,话音刚落,在眼眶里攒了一会儿的清澈泪珠,又从睫毛里溢出,直接摔碎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程虎突然很想伸手抱一抱这个小傻瓜。
其实,她完全可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就按照他说的价格,把田螺卖给他。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天知道她是做了怎样一番内心挣扎,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程虎垂目看了一眼被小女孩递到面前的篮子,视线跃过篮子,看向小女孩的双脚。
在卷起的裤脚下方,一双小脚并不像她的脸蛋那样又黑又脏,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皙。
也许是因为长期泡在水里的缘故。
而她那双病态白的脚上,穿着一双粘满了塑料补丁的拖鞋。
程虎了解过安明镇上的拖鞋价格,一双成年人穿的拖鞋,也不过八九块钱而已。
一双孩子的拖鞋,大概也就五六块钱吧,甚至更少。
因此可以想见,她的家境究竟贫困到怎样一种地步。
可是,程虎想不明白一点,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为什么还会有人穷到这种地步?
连一双鞋子都买不起?连两三块钱的车费都不愿意花?甚至是,连一身合身的衣服都没有?
程虎朝小女孩笑道:“三块钱已经太便宜了,你应该卖三十块钱一斤才对。这田螺可是非常好吃的东西。”
小女孩摇了摇脑袋,没有说话。
田螺,她已经吃得太多,一点儿也不觉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