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位大爷来了地牢，这牢里可算是能见着光了。这是多么简单的诉求，可对于那些皮肤病态般浮白的犯人们来说，这却比这两日伙食大幅度改善还要令人感到欣喜，与通风并列成为两大要事。
幸福有时候很简单，就如此刻常年生活在阴暗中的人们突然窥见了日光，那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欢愉积蓄在一起，将化作怎样强大的力量？至少，他们一个个的都又重新站了起来，又一次试图挺直腰梁。
而当这光照亮了满是污垢的地牢后，在带来希望的同时，接踵而来的，则是深深地绝望。
原本寂静无声的地牢在这两日里烂骂呻吟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在他们的目光扫向何莘时，眼底里还藏有一抹不可察觉的怨恨在里面。
相比于一直处于阴暗绝望之中，这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希望，才是更令人感到心寒。更何况，你看看他那打扮，来了之后的那待遇，这简直比自己在外面逍遥时过的还要快活。
关牢房？谁见过一个可以随意在各个牢房里乱窜的囚徒，怕是只要对方愿意，那是想走便走了吧。对于这种富家子弟，牢狱里的众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给的。
对于这些，何莘倒是没有怎么注意。毕竟在他看来，在牢里关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出去的，不是说恶贯满盈也是臭名昭著，又怎么会去留意这些人的态度。
直到有一日，他日常巡视四周时，忽然发现一不起眼处竟在泥土上工工整整的排列着一行快被掩盖的字迹，这才对这些犯人们起了一丝的兴趣。
他前世是专门练过几年书法的，虽说两世字体不同，但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再学起来也并不困难。
这是在修仙大家中，如果放在世俗小巷，何莘敢言，不算别的，就是他这一手好字，也足够让自己衣食无忧。而眼前这字迹，其功底竟是丝毫不弱与自己，甚至隐隐还有所过之。
以至于何莘伫立良久，这才大笑出来：“好，好一个圣贤非无用，心中自量之！”
见四周无人搭话，何莘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随意拉过来一个人，向其询问这究竟是谁写的。
既然在这里发现，那必也是这个牢房中的囚徒之一，相互之间定也认识。至于自己所拉之人是否是穷凶极恶，莫非自己还怕了他不成？
可不曾想，他人也只是在刚开始撇了自己一眼，随后便又搭拉着脑袋，闷葫芦也似得一声不吭。
“嘿，问你话呢你听不见是不？”何莘虽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感，但此时也难免来了气，语调不由得上扬尖锐了几分。
可来到这里的有几个没经历过那严厉的拷问刑法，又岂是这么容易便那吓住。
而这下一刻，何莘也意识到了自己此举的不妥，刚准备道歉，却看到一人站起，慢慢的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不知能否先请您将人放开。”那来人慢慢说道，“小生不才，这地上的字是小生无聊时随意写的，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何莘闻言松手，寻声望去，却是半晌不语。并不是他不想说些什么，实在是那来人的模样，便堵住了他的口，让之前准备的一番问询落空。
“范老头……”牢房中不少人焦急的说了一句，可却又乖乖闭嘴，恢复到了之前的那副浑噩状态。
可这在何莘看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要知道，之前自己无意中拿下对方时，他都没有什么反应，而如今却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来。这种情况在外面尚不多见，更何况是这牢狱里。
“你很得人心？”何莘轻笑了一声，开口问道。
“得人心谈不上，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够格。”那范姓囚人摇了摇头，“只是平日里无事，多去给大伙讲了几个故事解闷儿，一来二去也便熟了。”
“不知老先生可否方便告知您进来的原因。”何莘实在不相信，一个恶贯满盈的凶徒能够写出那样的话来。
“怎么进来又如何，都是狱中人，还讲究什么光明正大不成？”那范老先生还未开口，倒是先前那被何莘唤来之人嗤之以鼻的说道。“别看我们哥几个这辈子是出不去了，但怎么着也比你进来的要磊落。”
“是啊。”何莘这两日才开始逐渐恢复光彩的眼眸中又黯淡了几分，“我杀人了……”
“杀人，不知杀的是谁？”那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却是得理不饶人，“也不知是村头的哪个寡妇，还是……”
还不等他说完，便又听何莘接着喃喃道：“听说是郑家少爷，我就那么一失手，他就……”
“郑家？是那个郑家！”这次却是那范姓老人癫狂似得狂笑，“哈哈，好，杀的好啊，杀的好啊！”
何莘也着实便此吓了一跳，暗道此处地域果真不可以貌取人，能进来的，看来都有些不正常。
可下一瞬，便有人为其解释了其中缘由。原来，这范老儒被关进来时，正好考中举人。可不曾想到，还不等他享受风光时，自己的幼妹却是被郑家当时的家主看上，说是要给还在娘胎里未出生的公子做童养媳。
当然，如果生下来的是个女娃，那更是逃不了便买去青楼的下场。对此，范老儒自然是不同意。随后……随后他便到了这里，一呆便是二十余年的光景。
何莘还没将这听的故事消化过来，却听见逐渐恢复平静的范老儒颤颤巍巍的说道：“得罪了郑家，那你……”
“我是自己进来的。”何莘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也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毕竟我杀了人，那些当官的不敢随意判我罪，我就自己来了。”
这回却是该牢房中的众人迷乱了，什么状况，还有人在外面享受的好好的却不想过了，专门来牢房里待一遭？
不过范老儒却没有想太多，只是接着说道：“你是一个好小伙，不过还是要记住……”随后，便是一直剧烈的咳嗽。
“老先生慢些讲。”何莘也看出来这范老儒状态的不对，连忙上前搀扶。
“这世界最纯粹的黑暗都聚集在此，可惜……它不是我们。”范老儒说着，笑着，闭目，没有睁开。
至此，范姓老儒生寿终正寝，享年七十余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