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弋被喊醒的时候,寝殿里还点着烛火,摇曳的将他的影子拉长打在墙上,他抱着被子呆呆的坐在那里任人施为,好一会儿才醒了神。
周承弋慢吞吞的放开被子起来穿衣,低头的瞬间几缕乱翘的头发缠缠绕绕簇拥着那张因为手指笨拙的几次扣不上盘扣而较劲,无意识鼓起的脸。
凛冬将用好的洗漱用品端走,长夏忍住笑上前想要接手,却被主子侧了侧身无声的拒绝。
还没完全睡醒的周承弋和盘扣杠上了,最终取得了胜利,眼中忍不住露出得意。
那双澄澈的眼睛仿佛在说:看吧,我厉害吧。
长夏即便已经见惯不惯,也还是被击中了一下,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加深了一些,好险没有笑出声来。
“殿下真厉害。”他夸道,拿着腰带给他系好,语气跟哄小孩似的。
周承弋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铜镜前坐了好一会儿了,羞耻的记忆尽数涌上心头,幸亏面前的是照不太清具体神情的铜镜,若是换成现代的镜子,周承弋能社死当场。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什么时辰了?”
长夏手一顿,很稳的给他束上玉冠,小声答道,“回禀殿下,再有两刻钟便是卯时了。”
卯时,即早上五点,一刻钟是十五分钟,也就是说现在是凌晨四点半,难怪殿里蜡烛都没吹。
周承弋战术后仰,当场露出经典的“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包,“怎么这么早?”
排除写文的时候,这是他穿越后起的最早的一回了。
“殿下,祝公公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长夏却是如是道。
“祝春福?”周承弋疑惑,“他来干什么?”
长夏:“殿下忘了,南书房的今儿个正式开课了。”
周承弋:“……”他还真忘了。
从祭天大典之后,周承爻因为每天要去太学报道,上次来东宫都是好几天之前了,周承弋沉迷写文,盗梦篇后半段加酒半仙,然后又是构思新文,他不亦乐乎,早就将这事抛诸脑后。
然而他不记得,他便宜爹却记得,还特意遣来
祝春福。
周承弋在心里头骂骂咧咧,不怎么情愿的出了寝宫,果然见那老太监在门口候着,满脸褶子笑成大菊花,“老奴给殿下请安,殿下可都收拾好了?”
“走吧。”周承弋心情不美丽,态度也淡淡的,只微微颔首。
“是。”祝春福询问的看了眼长夏,后者摇了摇头跟在周承弋身后。
祝春福面上依旧堆着笑的也跟上去,心里头却满是疑惑:这位殿下被禁足之时还和气的很,终于快熬到头了怎么反而不愿意了?
朝臣们还以为废太子处境艰难,正是近来两大事情都不见陛下多搭理,尤其是淳庄太后葬礼朝臣们更是从头到尾都不见废太子,更是深以为然。
除了以闵家、裴家为首的嫡系官员外,多数曾经摇摆的都已经转投五皇子门下。
然而只有他们这些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人却很清楚,陛下对东宫的关注不减反增。
那位近来深觉精力不济对储君之位真正上心了,然而五皇子的所作所为令那位有了芥蒂,心已经逐渐往这位身上偏了,连带着对和亲王都关注良多。
如今陛下不仅松了口,还特许这位去南书房教书,其中想法耐人寻味。
待此番事情彻底平息,钟离元帅班师回朝,这位怕是再无掣肘。
早在羽林军和内侍监内部悄然大清洗的时候,十二监叫得上名头的太监就紧了风声一直观望着,尤其见王总管连养子都派去了,更是不敢再随意欺辱——不然东宫始终一副静好的模样,长夏又从哪里探听那么多八卦消息。
都说宫里的“阉狗”惯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可大多数都只是为了活看主子脸色办事罢了。
祝春福心中所想瞬息万变,面上不见分毫。
周承弋打着哈欠跨进南书房,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起的够早了,结果就听里头朗朗书声。
他不可思议的悄然凑到后门看了一眼,十张席位尽数坐满了,除了一个最边上黑皮肤的少年竖起书趴在桌上睡得流口水外,其他人包括一口一个“小爷”的徐瑞,都很乖觉的在早读。
周承弋问:“他们都来多久了?”
祝春福还
没明白,长夏已然介绍起南书房的上课时间:“寅时早读,卯时正式上课,午时课罢,之后便是学习骑射武艺,自未时始酉时终。”
翻译一下便是:凌晨三点起来早读,五点到十二点是上午的文课,武课从下午一点开始,晚上七点放学。
周承弋光听着都瞠目结舌,没忍住问了句:“我若没记错的话,南书房只有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吧?”说是十五岁,古代是算虚岁的,从一算起逢新年长一岁,也就是说十五岁其实是十三到十四周岁。
原主十年前就从南书房毕业了,关于学校的更多记忆是在太学。
太学授课模式有点像现代的大学,想听什么课全看自己选,一年到头不听课也行,只是岁末考试没通过的话,那就拜拜了您嘞。
这会儿可不兴什么补考,而且太学的岁末考试通过率不到一半。
自然,也有那种第一年没通过第二年又考进去的,然后循环往复七八年没能毕业的。儒家推崇才学,对勤勉品质亦然青睐,这种非常认真的往往会被老师看中收为弟子。
周承弋被刺激了下,从原主的记忆里回想起一个更恐怖的事情,那就是根本没有课!后!时!间!
他颇为不可置信道:“这么点大的小孩,上一天学就半个时辰休息吃饭的时间?”好家伙,高考都没这么拼的吧!
长夏解释,“一般是不休息的,用膳之后,会选择温书和做功课。”
周承弋:“……”我现在就走还来得及吗?
问题已经不是他能不能教好,教什么内容了,而是这离谱的上课时长他真的坚持不下去。
他猛地后退一步,不想有人正往这边来。
青年瞧着二十来岁,瘦瘦高高,肤色粉白,眉眼秀气,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书生之气,手里还捏着一卷书。他来得急匆匆差点撞到周承弋背上,好在身手敏捷,及时停住。
“见过祝公公。”他抱拳对祝春福作揖,脸上没有丝毫偏见。
祝春福脸上的笑终于融进眼底,他也是礼数周全的回了礼,互相引荐一番,“这位是翰林院的叶翰林,昨儿年的探花郎,太师大人的得意门生
。”
“这位是东宫的殿下。”
太师自然指的是女主的爹沈仲明沈太师了。沈太师位列三公之首,是南书房的总负责人,为众皇子王孙开智扫盲,亦称得上是原主的老师。
周承弋从原主记忆里得知,有不少儒生想拜入沈太师门下皆碰壁,他那便宜弟弟五皇子周承安也动过心思,被沈太师不软不硬的敲打两句,全了双方的脸面。
虽然如今三公已成虚职,然其地位依旧是无可争议的。不然即便女主沈娉再优秀,五皇子也绝无可能将她纳入府中做侧妃,她还是庶女出身,至多便是六品良媛。
而既然能被沈太师收为弟子,这叶翰林想来是有点东西。
叶翰林本来还在打量着周承弋,听闻名头顿时惊了一下,赶忙收敛眼神低头见礼,“叶疏朗见过太子殿下!”
周承弋侧身闪开,没有承他的礼,“我早已不是太子,如今入南书房做教书先生,你我便是同僚,不必多礼,叫我名字便好。”
“……”叶疏朗神色微顿,祝春福立刻适时解围,“殿下名承弋,字叙之。”
“既如此,叙之兄也唤我笙平便好。”叶疏朗从善如流。
叶疏朗请周承弋进去,周承弋表示他先在外面观摩观摩,就不进去打扰了。
门外的动静自然引起了门内小萝卜头们的注意,读书声渐渐小了,众小孩却只是张望着,没有出来。
直到叶疏朗踏进去,就听一声清脆的“起立”。
这一声直接让周承弋梦回现代课堂!
他难掩惊讶的循声望去,目光落在场中唯一的女童身上,她盘着双丫髻,一身粉色衣衫,眉间贴了花钿。
他立刻就知道这就是他唯一的妹妹绿妩公主。
绿妩公主乃陈嫔所出,陈嫔只是县令之女,能做到嫔的位置还得母凭女贵,好在本身也不是个闹腾性子,颇有恩宠,将女儿也教养的很好。皇帝还是很珍惜且喜欢这仅有的女儿的,在其百日宴上赐下公主封号。
随着绿妩一声,全场除了睡得格外香的那位黑皮少年,全数齐刷刷的站起来鞠躬见礼,“夫子好!”
叶疏朗同样还一鞠躬,
“你们好。”
所有人坐下,黑皮少年还没醒。
离他最近的徐瑞伸手推了推他,小声喊了两声“裴晔”,皆如石沉大海。
叶疏朗倒也不生气,他笑了笑,然后战术清嗓,突然朗声一句,“放学了!”
奇迹出现了。
原本雷打不动的裴晔“噌”的就窜了起来,不知从哪掏出个蹴鞠,撒了欢的往外跑。
周承弋默默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几个呼吸后,黑皮少年猛地转身,顶着一张黑中透红的脸,带着几缕格格不入的晶莹,再次“噌”的窜了回来。
周承弋:“……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