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无正》?
就是连程知远也颇为诧异。
不论是弹奏什么,其实也不应该弹奏这首歌曲。《雨无正》放在现在的大环境下,简直就是在戳着天子的脊梁骨骂,但是考虑到新学宫这块地都是从天子手里买的,这刚放下碗就去骂娘,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确实是,虽然天子不能把唱这首歌的人怎么样,但是道德上是不是有些不好看?
好歹手里的田地都是从天子手里换来的啊。
程知远摸了摸后脑勺,两眼观天。
周围的学子们也都处于一种寂静态,好半响才有人说话。
“《雨无正》?”
“这.....是不是不太好?”
“大乐正这是做什么呢。”
士人们自然不是傻子,能混到这个阶级的,在春秋时代的,脑子没有不好使的,即使是三等士人中的最下层级,他们对于人情世故也是明白通透的。
讲道理,有一说一,这时候弹奏雨无正,着实不地道。
而且,对方唱诵的是白驹,显然政治正确,又无形吹捧了一下程知远,再对比颜如玉,这高下是显而易见,也不知道颜如玉犯什么毛病,居然选的是这一首。
程知远耳朵动了动,瞥了一眼颜如玉,看到她一点也不慌。
得,这次装逼的不是自己,就看她怎么处理了。
乐正晋心中大石落定,他信心十足。
“客人先请。”
颜如玉对程知远点点头,程知远眨了眨眼,不待说些什么,颜如玉便直接道:“若是我先,怕他听了之后过于羞惭,掩面而退,到时候,旁人少不得要说些闲话!”
她声音忽然拔高,目光在人群中骤然一扫!
人群骚动,却有几个人直接避开她的目光,显然就是这一次放乐正晋进来的哪一派,究竟是鲁派还是宋尹派,还是三小派,暂时还不得而知。
毕竟她虽然是灵怪,但只要对方不在她的书册里,她却也没有办法窥视人心。
这番傲气十足的话从她口中说出,仿佛理所应当一般,乐正晋便有些不愉悦,原本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却没有表现出外在的不服气,而是依旧很有礼貌的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瑟摆在身前,乐正晋双手放下,眼眸微闭。
他的食指轻动了一下。
“宫——”
第一个音节响了起来,弹动一下,所有人的内心,忽然就像是平静的水潭泛起了一道涟漪。
乐正晋的眼中,已经没有悲欢喜怒,他进入了状态。
在他身侧,就像是有一片沧浪环绕,而他则在大石上,在沧浪中,那些水平静,此时还没有流动,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沧浪,而是应该叫做镜湖。
瑟弦再度被拨动。
“皎....皎——白、驹。”
“食....我——场苗。”
他那温润的声音开始响起,同时伴随着悦耳的瑟弦音,五音仿佛化为他的护法天神,在他的身边环绕,而以他为中心,悦耳之声,绕梁不灭,不断向四周扩散而去!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嗡——!
瑟弦调升高。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他的声音有些高,古老时代的诗歌自有自己的一套唱法,其实和后世无法想象的谱曲音并不太相同。
那些瑟弦拨动的声音,直击人们的心田,像是山泉,像是马儿,人们的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是一个人坐在镜湖上,四周的水化为沧浪,随音而动,随他而动,人们更看到一片草场,那是河套,而一匹白色的小马,欢快的在原野上鸣叫。
白驹烈马,白驹烈马!
虞霜在人群中,对人开口:“为此诗者,以贤者之去而不可留,大夫乘白驹,为周武王饯送箕子,为其扼腕叹息,因为后者不愿意留在王都,武王爱才,又不能强留,只能让他,自归山林,依依不舍啊......”
“白驹白驹,乐正先生选择这首诗的意思,很明确了,所有在这里学习的士子们啊,你们要做那被武王饯送的箕子,要如他一般,为世间所称颂,成为世间擎天架海的贤者,这样啊,君王们才会懂得珍惜,世间有诸贤,方能真正平定。”
虞霜这番解释,自然被程知远听得一清二楚,最关键的,边上那帮已经被他忽悠瘸了的家伙们,居然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涕泪横流,并且全都赌咒发誓一定要成为对大周有用的人才,如此才能报答学宫的知遇之恩云云。
“属实阅读理解满分,语文课代表。”
程知远的目光好不容易才收回来,感叹虞霜的这种传销能力简直与庚桑楚不相上下。
很快,他的奏乐结束,所有人都沉浸在一副美轮美奂的幻想中难以自拔,诸位的士子们,随着乐正晋最后一曲诗歌弹奏结束,仿佛看到了无边的光芒,而那匹小白马啊,它向着那无尽的光明奔腾而去,就像是所有来到彼方的士子游生。
所有人都在这副“画”中看到了自己,那匹马又何尝不是他们呢。
“贤者必去,而不可留矣。于是叹其乘白驹入空谷,束生刍以秣之,而其人之德美如玉也。盖已邈乎其不可亲矣。然犹冀其相闻而无绝也。”
“勿贵重尔之音声,而有远我之心也。”
有士人感动至极,此时不由自主的抒发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这才是真正的贤者与圣王啊!
而在这里面,有些来自魏国的人,秉持着武王不圣的论调,本想在这个时候出言反驳,但是周围的人都被感染,那些人再看看自家里面,发现也有相同派系的人激动的稀里哗啦,顿时便泄了气。
只能弱弱的抗议。
“假的,都是假的,大乐正千万别输给他!”
有人跳出来,倒是一朵奇葩,这大概就是最早的粉丝后援团了。
乐正晋弹奏完毕,微笑着,如春风如空竹,他向程知远问:“夫子以为如何?”
程知远点了点头:“依依不舍,温然可念,风致最有余。”
乐正晋这副脸孔笑的更开心了,甚至连身子都不由得坐的直了一些。
“好,好好!大家说好不好?”
“好好——”
虞霜在外面发动群众喝彩,一帮人在那里鼓噪,而程知远看了他一下,便有些奇怪。
这家伙是要捧杀乐正晋?他对颜如玉这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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