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太医院洒扫小吏拖着竹帚打着呵欠推开门,就被外头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惊呼未起已认出来人,忙改口道,“是桐姑娘啊,这么一大早的,怎么杵在门外一点动静都没?”
“我爹可在里面?”她神色有着不同寻常的慌张。
“桐大人?没在啊,他不是早搬出去了?”
桐拂见他茫然不似遮掩,道了谢就欲离开,忽而又折回,“文大人呢?可在里头?”
那小吏挠了挠脑袋,“文大人昨夜不当值,但近子时才离开,今日也不会这么早过来吧。不如,姑娘一会儿再来瞅瞅?”
桐拂告辞离开,一路走得浑浑噩噩。爹爹不知去了何处……昨夜回去,他的屋子没人,她几乎一宿没睡,也没等到他回来。既然不在太医院,他能去哪儿?照理不会这般不辞而别。
待赶到问柳酒舍,伙计刚把门打开,瞧见桐拂还没来得及招呼,她已直接越过自己往后院急急走去。
刘娘子方梳洗完,正在井台旁绾发,瞧见她匆匆忙忙进来吓了一跳,“小拂?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我爹不知去了哪儿,刘娘子可知道?”她跑得急,掬了井水就喝。
“哎哟,这么凉的水哪儿能喝!”刘娘子将水瓢夺了去,“你爹?昨日还见着他,他去惠民医局在我这儿停了停脚。怎么,他昨日没回去?”
她缓了缓,“我昨夜回去的晚,他就不在院子里,等到天亮也没回来。方才去了太医院,他也不在。”
刘娘子抚着她的背,给她顺顺气,“别着急别着急,能有什么事,要么哪里有急症,去瞧病了?”
桐拂仍锁着眉,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爹爹大半夜地被人叫去看诊。但偏偏是昨夜,她怎么都觉得不大寻常。
“好了好了,正好,在我这儿吃了东西再回去。”说罢刘娘子将她领着就往前头去。
一顿饭吃得没精打采,刘娘子很快就去后头张罗去了,独留了她一人坐在临街的案前喝粥。
外头不远处的河面上,雾气缭绕,过往的舟子渐渐多起来。眼瞅着一只小舟靠了岸,一个男子手里拖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直拎上岸来。上了岸,将他往地上一推,拔腿就走,嘴里骂骂咧咧不知说着什么。
那小娃娃一骨碌爬起身,想要追上,又被那男子一脚踹开。眼见着那舟子很快离开,他颓然蹲在河边将面庞埋进衣袖中。
这么看着,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又看了一回,桐拂再吃不下去了,撂下碗直冲了出去。到了他身后,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着停了脚步。
那小娃娃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瞧着是不认识的,又转过头去,重又将面庞埋在衣袖里。
“昨夜,你在渔船上?”桐拂蹲在他身旁,小声问道。
他身子一哆嗦,拔腿就要跑,被她一把拽住。
“我不认识你!你放手!”他拼命往后缩。
“你可有受伤?”
他慌忙将另一只手臂藏在身后,“不关你事,你放开我!”
“给我看看,”桐拂肃然道,“若不及时上药,伤口可是会发黑、烂掉,手臂可就没用了。”
他一愣,抿着嘴犹豫着。
她将神色缓了缓,“上药会有一点痛,但若不管它,会越来越痛。”
“你骗人!”他道,“我母……我娘说,上药很痛!不过……我是男人,不能怕痛。”
“既然如此,让我帮你看看伤口?我有药。”她从腰间摸出小巧的瓷瓶,在手中晃了晃。
他盯着那药瓶看了看,将藏在身后的手臂伸到她面前,“看就看,我一声都不会哼。昨夜,若非那个疯子将船撞翻了,我也不会受伤。”
桐拂轻咳一声,撩开他的袖子,底下是一道很长的伤口,应是被尖利的锐器划过,又被水浸泡,此刻红肿着甚是骇人。
清洗上药包扎他果然没吭过一声,桐拂收拾停当,不由赞道,“果然厉害!你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抿着唇,“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怎会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桐拂奇道,“那你可记得自哪儿来?”
他摇头。
“昨夜,你为何会在那渔船上?你可知有多危险?”
“他们说会给我银子,只要我照着他们说的做,就给我很多银子。”他恨恨道,“可他们骗人!一个铜钱都没给我,还说若我到处胡说,就把我杀了。”
“你要银子做什么?你的家人呢?”
“不记得了,他们说我脑袋坏了。我有了银子要去找京师最好的大夫,大夫将我治好了,我就能找到我的家人。”
桐拂自腰间掏出一袋铜钱和一些碎银塞给他,“你拿着,赶紧离开京师,马上从西水关出城。你如今很危险,有人会抓你。”
“我要治病,我觉得我娘亲……她就在这里!我不能走。”
“你若现在不走,一旦被捉住,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家人,你可晓得?先找个地方躲一躲,过一阵子再回来。”
他犹疑了一瞬,站起身,“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说罢,将脖颈间的一根绳结取下,那上面挂着一个形状奇特的坠子,看着却是上好的玉料,“这个给你,我身上只有这个了,也不知道值几个钱。”
桐拂将那绳结接过,重又系在他的脖颈间,“这个你仔细留着,将来说不定能用它找着你的家人。”
他正欲转身离去,桐拂将他叫住,“出了京师往南走,多水乡小镇。小镇上会有栖流所,你先去避一避。”她将他身上的衣服拢了拢,“一路上还要记得找惠民医局,你手臂上的伤需要换药。”
他点点头,“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会把银子和铜钱都还你。”
眼见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桐拂一叹,但愿他这一路安好无虞……
“一大早的,杵在河边唉声叹气,欠了人家钱了?”
听着身后这一句,桐拂下意识将手腕护着,才缓缓转过身。
卢潦渤瞧着她的模样,忍着笑叉着腰,“一朝被蛇咬……”
桐拂觉着头皮发麻,将他的话头打断了,“毒也下了,你让我做的事我也办妥了,你答应的事呢?”
他撇了撇嘴,“解药我给他们了,他们不敢用,我有什么法子?
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那两个人在哪儿。
昨夜,你遇见了其中一个。
并且,若非他认错人,背上扎着箭簇的,本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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