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儿、栋儿、柏儿三个小孩子自然不懂得什么是翻身,也不明白孔繁梅看重科举的原因,更不能体会先生衰落的心情。
他们的注意力早就被清光身边的婢女桂魄吸引去了——桂魄手里拿着柳枝,还有一个没有完成的小花篮。
一个小花篮就成了三个孩子热闹活泼的中心了。
他们缠着桂魄,要桂魄将小花篮给他们,不给不罢休。
孔繁梅默默看着三个学生,黯然神伤,心里很不是滋味。
翻身?翻身万难啊!
清光看出了孔繁梅郁闷与怅惘,负手而立,背对她们,脸上的神情看不到,但应该不是好脸色。
“别闹了!”清光喝断了三个小侄儿,指着孔繁梅的背影,小声道:“看你们先生在那儿呢——快去找先生。”
三个侄儿虽然顽皮,吵闹,但很听人话,清光一句话,三个孩子便停止了对桂魄的纠缠,快步走到先生孔繁梅的身边,乖巧的站好,朝先生行礼。
孔繁梅笑道:“今日功课已经结束,去吧。”
像是奖励,孔繁梅挨个摸了学生的头,笑容醇厚。
和光与清光目睹了此番情形,见孔先生十分慈爱,视学生如子,即便是苛责,也深藏温柔,不忍过分。都为哥哥和侄儿们能有一个好先生教导,而感到高兴。
和光对孔先生的景仰较之清光更深一重。
她目不斜视,认真关注着孔繁梅的一举一动,直到侄儿们离开了孔繁梅的身边,她轻轻上前,又向孔繁梅施了一礼,感激又带有关怀道:“先生也辛苦了——不知先生近日里教导桐儿、栋儿、柏儿他们三人,是否习惯?他们正是最淘气的时候,先生费心受累了。”
孔繁梅笑道:“宋公的孙儿不会差到哪里去——桐儿他们很是可爱,懂礼,胜过许多同样年纪的孩子,并不会使我多费心受累。”
“那样就好——先生在宋家两年,一直未能正式拜见先生,今日才来行礼,先生恕罪。”和光柔声道。
孔繁梅不敢接受,“小姐不要如此讲——小姐何罪?——哪里,哪里啊。”
清光一直在看着三个侄儿与桂魄等人耍闹——前世的她并不是真心喜爱这三个侄儿,对三个侄儿的关心也都是假意,从不觉得三个侄儿乖巧可爱的清光如今看着三个侄儿,直觉得天然活泼,羡慕不已。
她好像从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的笑过——她总是喜欢想很多的事情,在乎很多的人,从没有真正开怀大笑过。
唉,前世的遗憾,今朝能够找补回来吗?
若是不能,就只能多看看三个侄儿了。
清光努力要露出天真活泼的笑容,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她的笑略有些沉重了。
心境不同,经历不同,笑容也不一样了。
这份天真,她是找不回来了。
这边清光发呆,那边孔繁梅忍不住发问,轻声问和光道:“以前宋公请过几个西宾?”
“先生之前,有四个。”
“可教过小姐们?”
和光摇头一笑,道:“有一个教过大姐姐与二姐姐,那时候我年纪小,不能和姐姐们一起学——后来,那个人被发现作风不好,就赶走了——自那以后,再没有先生来教我和妹妹了。”
“刚才是小姐你告诉桐儿的答案?——小姐从哪里得知?”孔繁梅问道,那一句话虽然简单,略有涉猎的人都能对答如流,但对于一个养在闺阁,从未受过教育的小姐来说,还是有些难度。
和光一点也没有隐瞒,道:“先生在教桐儿他们,我便悄悄走到月门旁,有时候能听许多,有时候听不到——”
“原来如此——”孔繁梅有些惊喜,不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小姐竟会在他授课时来到花园,还能背诵一二。
“小姐还记得些什么啊?”孔繁梅笑道。
和光明眸善睐,笑靥如花,道:“还有先生经常念得那篇——若要为君子,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冰乃水作却凉于水,木受绳而直,金就砺则利——不登高山,不知天高,不临深渊,不知地厚——不学不想,则不知学问之大,天地之大,——”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还只是记住了最简单的部分,已经很是不容易了——孔繁梅隐约觉得三小姐对于读书比他的几个学生都要上心。
至少比明光、瞻光,还有这三个小孩子上心。
只可惜三小姐是深闺小姐,他不能时常亲近教导。
而且,三小姐学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处。
孔繁梅先是赞叹了一下,“三小姐好记性,只是——这些并不适合小姐学习,小姐若想要学习,改日,我会找些小姐可以看的书,给小姐学。”
和光笑道:“先生给我书,我倒看不下去了,听着先生讲解,才能记下一二——”
孔繁梅稍稍沉默,才道:“那些不是小姐应该知道的。”
和光一愣,不知如何应对——难道在先生的心中,她连偷听都不可以吗?她记性好,能够很快记住,便是错吗?
赞扬之后,就是否定,和光有些消沉,抬不起头来。
孔繁梅道:“人啊,知道的太多了以后,总会生有无限的感慨,这些感慨有些是杀人无形的剑,有些是慢慢埋葬自己的土……”
他指着满园芳菲,嫩柳新芽,微叹连连,“大好时光,小姐不要荒废了,多看看吧。”
和光不明白。
孔繁梅知道和光不明白,但没有解释。
和光也不懂得此时孔繁梅痛苦的沉默,好奇地站在一边,流露出关切,却帮不上先生的忙。
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几个衣着鲜亮,满脸神采的小厮走来,先是恭敬的向两位小姐和几位小郎君行了礼,后拱手看向孔繁梅,为首的那个笑道:“先生,喜讯来了!”
孔繁梅心里无有别事,满满装着学生上京赴考这件大事,听小厮来报喜讯,猜想必定是京城传来了好消息,不由得喜上眉梢,脸上忧愁尽散,转过身来,欲要开口询问确定此事,忽而心内一算,却还没有到开闱的日子。
“什么喜讯?”孔繁梅喜色慢慢消退,缓缓问道。
那小厮笑道:“大郎高中头名进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