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酉时,没有人来。
再晚些,还是无人来。
戊时将要过去,清光已经觉得头脑昏沉,有些犯困,抬头望了望,还是无人。
很失望的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灰土,准备离开。
看来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临走之前,还有些不死心,绕着大槐树走了一圈,刚走几步,却发现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借着月光与手中的火把一看,不是玄石又是谁?
看他迷离的眼神,和略带些疲倦与困顿的脸,应当也是在此地待了许久。
咦,这人真是个怪人。
方方面面都奇怪,都已经来了,为何要一声不响,不叫她?
难道他就站在这里低头望着自己小憩?
清光不禁开始联想玄石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小憩。
是疼惜,还是怜悯,还是觉得好笑?
不过他来都来了,答案应该是很明显了。
“你——”清光刚刚欣喜的喊出这一个字,就被玄石毫不留情的拦截了,“我来找你是因为有话没有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种直接的方式倒是与清光很像。
但清光不喜欢别人如此直接的对待自己。
原来不是答应了,而是有话要说。
“什么话?”清光也才想起来,今个儿他好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只不过因为自己说的话太过于激动,把他吓跑了,才耽误了他的话。
是什么话呢?
是他要走了?
还是他要成亲了?
还是他真的是个间者?
如今都要坦白了?
清光假想了很多。
玄石只问了一句话:“你看看我是谁?”
本来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很是低沉,两人都不喜不笑,一点也不轻松,他这么一问,清光倒是没有绷住,一下笑了。
“你还能是谁?你就是你啊。”
“我是认认真真的在问你。”
“你是玄石啊,是个好人。”清光一半儿忐忑一半儿激动,很怕他说自己是个坏人,还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那样他就有可能会离开了……
“这不是我的真名,这是我随便起的名字。当时我……看到路边有一块石头,别人又问我叫什么,我便随口说了这个名字,叫到了现在……”
“我姓许,叫玉林。”玄石说了一句,又停了下来。
清光显然没有意识到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奥,你姓许啊,叫玉林——许玉林,还是你的原名好听。”
“我爹爹是许埘,祖父是许宗元,三姐嫁给了刘居正。”还是很平淡的口吻。
这三个名字说出口,清光马上意识到了事情不一般,眼前的玄石的姓氏也不一般,他哪里是普通的许氏子弟啊。
在燕国,那些老世族的名声在老百姓中很是响亮,不认识字,但都认识那些世族的名字,在某些时候,有些世族子弟比之皇室子弟还要有名。
但新君上位,他们似乎就不走运了。
现在已经是顺天年间,从开国昌盛到当今陛下即位之初的有十二家世族之多,可如今,只剩下了四五家,且大都元气殆尽,只有艾家与张家还算是炙手可热,可清光知道,按照前世的轨迹来看,张家也快完了,太子之死这一突发事件,彻底将原本的老世族的打垮,只剩下一个艾家,也是孤掌难鸣。
至于玄石口中的“许”姓也是赫赫大族,从开国之初就获封荥阳侯,侯爵一直传到天业年间,许氏子弟从开国之初就备受尊崇,因与皇室关系匪浅,历代都有子弟做到很高的位置,许氏善于理财,一直以来也是做户部的官最多,许氏子弟曾经在户部长官的位子上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待了一百多年,占有享国年数的一半。
玄石说的爹爹许埘当年也是在朝廷上举足轻重,说一不二,掌管户部三十多年,名震天下。
可是现在风光都不在了——许家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败落,被抄家,子弟被流放、变卖,一时间家破人亡,威风扫地,无人再羡慕他们的尊贵……
“你是许玉林……?”
许家早已经被抄家,成年男子都被处以极刑,未成年的都已经被流放或是变卖……那眼前的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是,我是许玉林,我逃了二十年,隐姓埋名了二十年——我还活着……也只有我……”
这许家当时的罪名可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
清光不能不胆寒——若是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真的会死!会有人要领功,说些添油加醋的话,那他真的活不了了……
那……
清光想起了孔繁梅孔先生,想着他们认识,还那么熟络,玄石作为朝廷的罪人,是不太可能很放心的与一个外人共处多年……
所以,孔繁梅也是……
他们都是漏网之鱼!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不会说告诉了你这个实情,就要灭你的口,我不会那么做。”也不想。玄石平静地说道。
清光摇摇头,“不,我不是怕你会伤害我,我是怕你会离开我,更怕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才舒了一口气。“你以后可别在外面说这些了。”
“你不害怕吗?我是朝廷的罪人,还是死犯……”
“不,你现在还活着,就说明老天还不想让你死,说明老天在保佑你,让你成了漏网之鱼——”
“是啊,我是鱼肉,任人宰割。”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是鱼肉也得努力活着,有一口气在就不是死鱼死肉!——还有,谁说你是死鱼死肉了?你才不是!”
玄石失笑道:“我不是死鱼死肉,我是逃犯,你把我告到官府去吧,你能更加出名,还能得一笔赏赐。”
“这就是你要对我讲的话吗?你要我告到官府?——为何要我去?”
“纸终究包不住火,我怕哪天被人知道了,让别人告发了,那钱就让别人拿去了,不如你拿去。”
“嗯,这便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吧?你既然如此看待我,那我也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不会告发到官府,回去以后,还会把今晚的事情统统忘记,你也是——要忘记。”
“你真的不去告发我吗?”
“你若是杀了人,或是手上血债累累,是为害一方的恶人,那我肯定会去告发你,可你不是。”
“朝廷认为我是——认为我们就是十恶不赦的人。”
“那是他们认为!这些事情哪里能那么容易说得清楚?一个人的性格都是很复杂的,何况朝政?我只知道,在我认识你的这几年里,你没有伤害过一个人,还很乐于助人。我知道这些就够了。”清光认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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