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被蔡任勾出了些火气,不由怒道“俺就是被官府逼成贼的,俺虽然是贼但没犯过脏案,行事光明磊落,倒是恁,恁还以为恁还是衙门的公差?邓州城都打了,方才还惦记着杀王爷呢,恁快去球咧!”
“够了!商量大事,吵什么吵!葛胡子,恁若是还憋着做盗匪,俺就拧下你脑袋来当球耍!咱是打了邓州城,也要宰朱芝城祭岳大人,但这是大义,不丢人,俺马文忠上刑场能抬着头走路,要是他娘滴抢了百姓,祸害了邻州,咱还得好死不?”马文忠被葛胡子一席话戳到了痛处,不由喝止道
那青年闻言先是一喜,但紧接着却是有些黯然道“那咋办嘛?大当家的,恁拿个主意,恁说咋办就咋办”
马文忠听此话也沉默了,他此时哪有注意,只得苦道“俺想拉着你们投钦差,跟着钦差大人做事,俺们就有了活路,大不了和邓州城里的瘪犊子秋后算总账,那龟孙也跑不了不是”
“大当家的,恁梦癫啦!投官咱不得先挨上一刀子,恁也知道那官官相护,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到时候邓州城瘪犊子们一发话,咱们弟兄就得人头落地”毛二福惊道
葛胡子也是说道“要投官俺可不去,俺不往挖好的坑里面蹦,钦差凭啥收留咱,恁家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咱去了算哪一道!”
反倒是蔡任一拍脑门道“马班头,俺有个主意,咱打新野去”蔡任兴奋之下,连称呼都叫错了,不过周围人也都不甚在意,这里本身就乱的很,叫什么的没有
“糊涂,打新野作甚,到头来还不是苦了家乡父老,岳大人泉下有知怎得安宁?”马文忠斥道
蔡任却继续开口“不真打,吓唬吓唬他,当钦差的大官都没打过仗,禁不住吓唬,吓唬住了让他先许咱个身份,然后咱们弟兄再投靠也就有了底气,他是朝廷的钦差,怎的也不能出尔反尔不是?熬过了这要命的当口,他若是想回头收拾咱了,咱跑就是,腿长在咱身上兄弟也都是自家弟兄,那还怕个甚球?”
“这倒是个能用的办法,可是俺马文忠也不是谁都跟的,若是个贪官污吏亦或是个酒囊饭袋,俺就先砍了他,分了他的粮,那等昏官也救不得百姓”马文忠想了想说道
葛胡子此时也开口了“让俺的人去,混进他们那瞅瞅,若是好官我葛胡子也认了,若不是,那就全凭大当家的发落!”
一行人商议定了,很快就派出了几个装作难民的手下,趁着天色未晚,向新野城的方向赶去
新野城在队伍驻扎后的十天头上已经被清理出了一大半,而谢宇也被人请到了新野县衙前,看着县衙中抬出的一具具尸体,谢宇心中不是滋味,天不佑忠良,岳忠实不该亡
“抚台大人,您去里面看看吧”有个人跑出了县衙,面色略显慌张的对着谢宇拜道
谢宇闻言问道“出什么事了?”
“您还是亲自看看的好,标下一句半句的也说不清楚”那亲兵说道
“头前带路”谢宇闻言走进了县衙之中
县衙一进去便是立着牌坊的头道院子,和吴桥的县衙不同,没有头道院子中的关帝庙而是换成了土地庙,转过小门二道院子便是大堂所在,大堂外空地的正中央此时搭着一处起脊大棚,棚上拴着几条白布迎风飘摆,而棚下赫然摆放着八幅黑色的棺材,本来大热的天,此情此景看的谢宇倒是有些脊背发寒
深吸一口气,谢宇快步走上前去问那立在棺材头的几个亲兵道“怎么回事?哪来的棺材,怎么摆到衙门里来了?”
“回抚台大人的话,这里没名字也没牌位,要不您先让让,我等将棺材起开来看看”那亲兵说道
谢宇想了想道“先把中间这幅打开”
下完令谢宇往边上上了上,几名亲兵拿出撬棍将棺材盖子翘了起来,棺材没上钉,材料倒是不错,掀开盖子便是一股尸臭冲天而起,众人见状散开老远,半晌等味道散去一一些了,这才有胆大的上前向棺材里望了望
“大人!棺材里是个官儿,好像是新野的知县!”那个靠上前去的亲兵喊道
谢宇闻言快步上前掩住口鼻探身瞅了一眼,里面仰面朝天躺着一名身着官服头顶乌纱的官吏,因为天气炎热此时尸体已经腐败的十分厉害,几乎看不清面目,而这名官吏放置在胸口处的手中正握着一本奏折,谢宇见状小心的将奏折取出,走到一旁打开读了起来
‘臣吏部新野县知县岳忠谨奏:臣中正统三年进士,备员行人。初差翰林院,再差邓州典试,三差新野知县,就任河南等处十余载,受皇恩厚矣,今臣所奏之言乃是绝笔,恳请陛下赈济新野之灾,施救于黎民苍生
臣曾亲历昔年南阳府之大旱,人民逃遁,景象凋残,皆臣所经见。然未有极苦极惨如所见今新野之灾异者!父弃其子,夫鬻其妻者;掘草根以食,采白石以充饥者,犹未详言也
臣今悉为皇上言之:臣所任之新野县,瘟疫数月,其间又兼断粮者,几绝黎民之生机。三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四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皮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迨月中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有司亦不能禁治。间有获者,亦毫不之怪,曰:“死于饥与死于盗尔,与其坐而饥死,何若为盗而死,犹得为饱鬼也”
最可悯者,疫病最凶之时,乡野之地无人敢耕,新野城西有粪场一处,每日必弃二三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婴儿,已无一生,而又有弃子者矣。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骸骨。臣未染瘟病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
又新野郡王紧闭王府,于黎民者不闻不问,府中虽广有钱粮,皆以己用不顾黎民,后朝廷赈粮方到新野,郡王府即遣亲兵行抢,臣拦阻不过,十成之粮被王府抢去八九,后瘟疫势大,新野城中腐尸之气渐重矣,臣亦染病无法兼顾,王府之人便趁此时机携粮外逃至邓州,毫不顾忌新野百姓之死活。
今臣已遣新野之民自谋生路,仅余县衙内十数人丁愿随臣同去,计有县丞黄靖连一家三口,主簿王长和一家五口,臣之妻子儿女四口,家仆院工若干人等,新野既不存,臣身为一方之父母,朝廷之命官不愿苟且,今日愿随城而去,以表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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