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当值。
猫儿过去的时候,御书房的地龙已热,宫娥内侍们忙着清扫灰尘。
见她进来,一位宫娥忙忙指着进门处的桌案,道:“姑姑快些,这都是这两日各位大人遗留在此之物,你整理摆放好,瞧见哪位大人前来,要提醒他带走。”
一张长桌上,奏陈、巾帕、包袋,甚至还有官服,不一而足,将整个桌面摆的满满。
猫儿叹道:“这……怎地能看出是哪位大人的呢?”
快到巳时,皇帝下朝回了御书房,身后还跟着长长的朝臣队伍,要将未尽之事放在这里说上一说。
皇帝的目光只在她面上瞥了一眼,便带着朝臣径直而进。
等着商谈其余之事的朝臣里,不急的便去西次间等待,心急的便坐在长条椅上,随时等待面圣。
猫儿看的真真,那长条椅上其中一位面白无须的儒雅官员,可不就是礼部尚书戴大人。
她心中想起此前曾合计过的千两大单,立刻擅离职守,盈盈上前对着戴大人福了一福,轻声道:“大人这两日来御书房,可曾遗落下了物件?”
戴大人忙忙摆手:“未曾,本大人恪守礼制,严于律己,怎能犯下这种小错。”
猫儿忙忙向他挤挤眼睛。
戴大人却面色一变,立刻遮面起身,几步出了房门。
猫儿立刻跟了上去,待到了院里,戴大人方蹙眉道:“胡姑娘有些造化,在下不忍看你走了歪门邪道,故而好心提醒你一回。”
猫儿怔忪:“嗯?”
戴大人正色道:“姑娘现下进了御书房,便要谨慎守礼,细心当值。在下前几日听了些闲话,说的是皇上对姑娘有些情意。既然如此,姑娘便更要行止端方,怎能动不动就向朝臣抛媚眼?”
猫儿:“我何时抛了媚眼?”
戴大人立刻单眼一眨,情景再现了一回:“姑娘这般挤眉弄眼,不是抛媚眼勾引臣子是什么?”
猫儿此时简直比窦娥还冤,立刻转了话题:“大人可能治奴婢的罪?”
戴大人遗憾的摇摇头:“就是本大人不好出手治你罪,又看在你对在下的仕途起了大作用,本大人才好心出手指点你一回。”
哦……她续问:“如若奴婢同哪位臣子走的近了,传出了闲话,会如何?”
戴大人立刻唏嘘:“皇上这些年在情事上少放心思,此回老树开花,自然不可小觑。如若姑娘同哪位臣子走的近了,姑娘自然是要被治罪,可那位臣子的仕途,只怕也要受些影响。”
她心下一喜,最后一次追问:“大人担不担心被牵连?”
戴大人终于听出了些端倪,足足跳开一步,防备道:“你要作甚?”
猫儿一咬唇,叹了一口气:“有位大人此前,说好要同奴婢做妆粉的买卖,可一句话说出去,再没了音信。奴婢整日倚门苦等,真真是……”
戴大人立刻一抖,再往外退了两步,指着她道:“你……你莫乱说……”
此时有旁的朝臣进了院里,要往御书房东次间而去。
要经过两人身畔时,猫儿声音陡的拔高,续上了前言:“……真真是望穿秋水,相思蚀骨啊!”
那朝臣立刻被两人的动静引过来,压着嗓子问了一句:“戴大人,你怎地同父皇的宫女儿拉拉扯扯?”
戴大人唬的一跳,立时摆手:“二殿下可不能这么说,老臣,老臣铮铮铁骨,怎会瞧上什么随随便便的宫女儿。”
四皇子却摇了摇头,瞟了一眼猫儿,继续同戴大人道:“这位宫女儿,若本王所记不差,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宫女儿,是个有来历、有姿色、有水平、有造化的宫女儿。”
猫儿原本同二皇子没什么交情,此刻听着,这位皇子竟然是站在她一边的,立刻向他福了一福,笑盈盈道:“二殿下真真是火眼金睛,戴大人他……”
两人这般商业互吹的刹那间,戴大人已趁机躲了开,也不去御书房等皇帝,竟直直从院门逃了出去。
猫儿看着戴大人的仓皇背影,心下自责用力过度,只得同二皇子再行了一回礼,急急进了御书房。
未几,二皇子便踏进门槛,先探着颈子前行几步,往皇帝方向瞧了瞧,又退回来,同猫儿道:“守着父皇的臣子这般多,轮到本王,只怕到了三更半夜。”
二皇子方才对她“四有宫女”的高度评价,令猫儿很有好感,此时便起了些侠义心肠,悄声道:“不知殿下要同皇上商议何事?午间皇上要用饭,您不如午时陪着皇上用饭?”
二皇子只摇摇头,又悄声道:“说给你听也无妨,你这回可不能再搅活了好事。过些日子要去祭祀皇陵,三哥身为皇子,怎能不跟着一起去。现下三哥已禁足了三个月,面子里子早没了,惩罚也算够了。”
猫儿听到事关三皇子,心里突的一跳,立时退开几步,垂首守礼道:“奴婢那时年少无知,又饮醉酒,方失了约束。今日再不会胡乱说话。”
二皇子低声一笑,站在原地往朝臣堆里一个个瞧过,方道:“我还是去找五弟过来一起向父皇说情,如若我一个,父皇只怕要打我板子。”匆匆转身去了。
渐渐到了午时,往来臣子络绎不绝,皇帝没有半分歇息的空档。
猫儿面前的长桌案上堆积的物品初始还有所减少,到了后面越发多起来。
她对朝臣所遗留之物与人无法一一应对,正着急的焦头烂额,站在她一丈之外、与她门槛相隔的一位小太监实在看不过眼,悄声指点:
“你从包袋里掏一掏,看看里间可有昭示身份、姓名之物?文人喜盖印,咱家瞧着你手边那面纸扇上的印戳,就是钦天监赵大人之物。”
猫儿忙忙低头,果见手边的纸扇上有个印戳,弯弯曲曲画了个不知什么字体的“赵”字。
她谢了一回,又有些顾虑,少不得再追问一回:“如若掏了半天,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物件,可如何是好?岂不是要被杀人灭口?”
小太监“哎哟”了一声,忍笑道:“姑姑此时才想到了顾虑,真真是死的少。你方才擅离职守跑去院里,若是以往,早被打了板子。”
猫儿忙忙讪笑道:“瞧见了老熟人,不免要去打一回招呼。”
她将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回,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小太监便摇头道:“无妨,臣子们来御书房,本不会带什么见不得光之物。再加上,我等现下虽是奴才,可近身侍候皇上的奴才自有脸面,不是等闲之人能动上半分的。你还有皇上撑腰,怕这些作甚。”
猫儿想着自己的处境,想着所中之毒,又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不免放下了那些顾虑,从桌案上的包包袋袋中肆意翻找,将翻找出的来历记在纸上。若有瞧不出的,便悄声向小太监问上一回。
时间渐渐到了午时,猫儿整理到最后,桌案上只剩一个无名荷包。
荷包有些骚包,玫红底布金线织就,里间未装什么值钱之物,却有一只绣制的极粗糙的帕子。
帕子边角上绣了一朵看不出品种的花瓣,边上两团黑线织就的苍蝇腿字样,瞧不出任何端倪。
猫儿不免压低声音又请教了身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蹙眉半晌:“有些印象。昨儿不知哪位大人进了御书房,皇上斥责他荷包不雅,他便摘下来丢在这桌案上。可究竟是哪位大人……”
他眨巴着眼睛冥思苦想,猫儿便将那绣工笨拙的帕子翻来覆去在他眼前晃动,已期引导他的思路。
两厢里努力间,不妨斜斜里直直探过来一只大手,将巾帕和荷包齐齐捏在了掌中。
“本王的物件儿。”有人道。
小太监此时也终于灵台清明:“没错,是五殿下的荷包。”
眼前的青年一身武将铠甲,再不是小兵卒子的装扮,面上有些风尘,显是才从京郊大营里赶过来。
二皇子在萧定晔身后叮嘱道:“等会你向父皇多说,为兄适时帮腔,务必要求着父皇赦了三哥。”
猫儿眼皮低垂,向两位皇子行过半礼,重新回到了桌案后。
萧定晔手中握着荷包低头往铠甲四处瞧了瞧,未寻见能塞东西之处,又将荷包掷回桌案,瞟了猫儿一眼,又重新捏在手中,踌躇不决。
二皇子催促道:“五弟怎地和一个荷包较起了劲,虽是你未来侧妃相送,可谁没有侧妃,用不着放在心尖尖上割舍不下。”
他上前一把将荷包夺过去甩在桌案上,拉着萧定晔道:“还没成亲,怎的便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快些进去。”
萧定晔抬眼再看一看猫儿,猫儿忙忙道:“殿下放心,荷包奴婢保管着,殿下离开时一定提醒殿下带走。”
萧定晔面无表情转了身,同二皇子进了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