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晔被穆贞大大方方牵着手,带往门外时,猫儿正同戴大人互相恭维对方的“老谋深算”,颇有些相见恨晚。
待听闻脚步声,她方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有的表现。
吃醋,吃醋,吃醋。
情人吃醋是个什么表现来着?
她当先敛了笑容,还没来得及让眼圈红上一红,一对新人已到了门边。
萧定晔迅速向猫儿投去一眼。
眼神中混合着无奈和担忧。
猫儿立刻垂首,面无表情的继续整理手底下的桌案,那桌案原本已整理的够整齐,她却还在不停手的扒拉。
萧定晔一颗迅速沉底。
他知道坚强的女子伤心时是什么模样。此前父皇久久不去极华宫时,他阿娘就极忙极忙,用忙碌掩去心伤。
门槛只有细细的一根,一步抬起,就能利索的跨出去。
只那么一瞬间,萧定晔就同猫儿擦身而过,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半分。
御膳房重新恢复了忙碌,这样的忙碌与此前不同。
大臣们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戴大人立刻瞅准机会捧着奏陈上前,顺顺利利办了自己的事。
待到了午时,皇帝用饭时,明珠按时拎着饭屉出现在院里。
猫儿腹中咕咕作响。这两日胡吃海塞,有没有阻止消瘦之势她并不知道,然而却实打实将胃口撑开。
便是平平无奇的白饭,她一顿也能吃三碗。
此时她饥肠辘辘,心下却有些纠结。
从逻辑上来说,她现下的状态是生了萧定晔的气。
一个陷入爱河的善妒女子,面对心上人和别的女子亲亲我我,试穿小裤,该是怎么样的表现?
至少得气的吃不下饭……吧?
她用力盯了一眼明珠臂弯上的饭屉,狠心挪开眼神,默默站在桌案后。
桌案上,摆着一碗白饭。
白米粒粒分明,虽然是专供下人,可成色比掖庭下人们所用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闭上眼闻,甚至能从这清香的白米中闻出阳光的味道、泉水的味道、春种求收的味道……
不喝明珠饭屉里的熬煮的浓浓的、放了各式药材和菌菇的、肥腻带油的、入口即化的走地鸡汤,能吃这碗饭吗?
她再狠狠的看一眼白饭,狠心推开,目光盯去了墙上。
墙上挂着她的披风。
亮闪闪的绸面里絮了棉花,样式和普通宫娥的差不离,只沿着风帽边沿缝了厚厚的兔毛……兔肉也好吃的,扒皮剖心,用酱略略浸泡,再抹一层蜂蜜,直接搭在火上去烤。等外皮烤的金灿灿时,内里刚刚烤熟,外焦里嫩,扒一块肉咬进嘴里……
滋溜……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明珠站在院里向她招手,企图引起她的注意。
她的目光继续投放在兔毛上……炝炒也好吃,将兔肉切成丁,用青椒和青花椒炝炒,临出锅时记得勾芡,扒拉一块肉咬进嘴里……
滋溜……她再吞了一口口水。
明珠只得磨磨蹭蹭过来,站在门槛外,悄声道:“主子身不由己,姑姑莫气,身子要紧。”说话间,她已将饭屉盖子掀开条缝,浓香的鸡汤搭配着清苦汤药味迎面扑来。
猫儿立时掐了一把大腿,把持着岌岌可危的坚贞,拉着脸同明珠道:“我与你家主子的事,旁人还都不知道,充其量觉着我和他有些偷偷摸摸。你声音再大一点,整个御书房都能听到,可要坏我的大事。”
她再不说话,只往里挪了两步,明珠不能跟进去,只得重新回到院里,却并不离开,誓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晃过了午时,渐渐接近未时,吴公公终于觑空进了院里,向猫儿招了招手。
猫儿立刻出去,拉着他远离东次间,悄声问道:“如何?”
吴公公急匆匆道:“昨儿想法子查了,浣衣局的名册,中间正好缺了两页。那女官一口咬定被耗子啃了,咱家也没办法。”
猫儿一着急,不由放大了声音:“那可怎么办?”
吴公公立刻左右看看,将她往偏僻处再扯一扯。
这一扯,一股浓浓的烟火气息直直窜入她的鼻息。
大葱、青椒、白菜、油豆腐……各种能想象出的味道瞬间将她拉进红尘万丈。
她立刻往吴公公身畔凑了凑。
吴公公低声道:“咱家觉着,你也没必要为了个嬷嬷操那么多的心。都是洗衣裳,小宫女儿和老嬷嬷,谁洗都一样。”
猫儿深深吸了吸鼻子,再往他身畔凑了凑:“嗯,公公说的对。”
吴公公心花怒放,将声音压的更低:“那姑姑能不能帮着咱家将送出去的银子讨回来?你我二一添作五,每人两百多两。”
猫儿再往前一凑,这一凑,几乎便贴在了他的护襟上。
吴公公双手环胸,满脸防备之色:“你……你这妖精……你要作甚?”
他立时退去几步,战战兢兢指着猫儿:“你……咱家不是你想要,想要就能要,死了心吧!”急急忙忙跑了开去。
猫儿遗憾的叹口气,喃喃道:“人不留下,将护襟留下也好啊!”
等往御书房而去,经过明珠身畔时,她便肃着脸道:“你觉着我像是好说话的人吗?”
明珠诚实摇头:“不像。”
猫儿点头:“你今儿站一日也没用。再帮着你主子磨搓我,我立刻吐血而亡。”作势欲呕。
明珠立时惊得一跳,忙忙道:“姑姑莫吐血,我回去便是。”她想着心病还得心药医,还是得主子亲自出马。
等了晚间下值的时候,猫儿出了一钱银子,请白日站在她身畔当值的太监挑着灯笼送她一程。
她身边有人,她就不信萧定晔能现身纠缠。
寒风徐徐,头顶树梢随风摆动。
每个夜晚在树上低声提醒她“主子在前面”的声音果然再未出现。
身旁的小太监是个话唠,此时正在滔滔不绝抱怨猫儿一钱银子出的少。
猫儿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一边忍着肚饿,一边在想着她和萧定晔的后续。
能不能趁机和这位皇子决断,然后让他心生愧疚,对为她解毒的事更加上心?
不好说,这位皇子毕竟是皇子,万一被她激怒,立刻显露出皇子的霸道该怎么办?
还有可能被她闹的不耐烦,对她失去了兴趣,破罐子破摔,彻底不管她中毒之事。
形势颇有些棘手,她不由在心里埋怨戴大人。若不是这位老油条掺和其中,事情就不会这般复杂。好端端的唤什么侧妃去哄皇上?便是要让侧妃出马,也该换个她不在或者萧定晔不在的场合。
如今两人的游戏偏偏要三个人参与其中,能不乱套吗?!
或者她装大方、不吃醋?向萧定晔说一回英皇女额的典故,让三个人都和和美美,你们侬,我们侬,如此皆大欢喜,就当今日事未曾发生过。
可她将善妒、独占的戏码都演了几日,现下要转性,逻辑上说不通啊。
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同小太监道:“你莫埋怨,我原本能得到两百多两银子,今儿都鸡飞蛋打,能给你一钱银子不错了。”
小太监立刻冷哼一声,再不往前走。
猫儿行了两步转回头瞧,小太监挑着气死风灯站在原地,双目一瞬不瞬的斜视着她。
她只好退回去,一把抽出风灯,愤愤道:“做人不能太唯利是图,你不送,我自己走!”
小太监依然保持着原样,一动不动。
她心里咯噔一声,汗毛倒立。
微风拂面,冬日寒风将远处气息送到了鼻端。
淡淡铁锈味,让她先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提起了一口气。
眼前极快的闪现出了一个身影。
萧定晔一身黑衣,面色无波,负手立于眼前。
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名暗卫。暗卫将小太监一扛,从猫儿手中抽出风灯,麻利跃进了黑夜中。
猫儿冷冷道:“你将他怎地了?”
萧定晔略略倾斜了身子,看着自家暗卫消失的无影无踪,立时上前,一把握住她手:“听我解释。”
猫儿决定演一回受委屈的小媳妇。
她原地不动,低声道:“此处是皇宫,殿下是宫里的主子。殿下想说什么,自然能说什么。”
他对她口口声声的“殿下”哀叹一声,只抓住机会道:“今日情况特殊,父皇生病,我实在不忍拂他意。只能忍着被人耻笑,好逗的父皇开心。”
猫儿点点头,喃喃道:“奴婢自然不能阻止殿下当孝子……奴婢……奴婢……”
她腹中饥饿的厉害,演了一整日的“喝醋小三绝食记”,身子已十分顶不住,随时能将一个人、或者一头牛囫囵吞进腹中。
此时她又想起自己还中了毒的事,只觉着自己在前世大好的青年穿到了此处,倒了的血霉不止一箩筐。心里一时起了滔天的自怜,话语间不由的哽咽,眼泪便扑了一脸。
萧定晔立时自责的忍不下去。
眼前少女的性子有多硬他清清楚楚,连中毒刮骨般的痛和被鞭打的遍体鳞伤的痛楚,都未让她屈服,现下她却哭成这般模样……
他的心一时甜蜜一时后悔,只上前将她拥在怀中,连声道:“我的错,我的错……”
猫儿立刻挣扎出来,继续哽咽道:“殿下此前曾说不会让我受委屈,可今儿不过这样的事,殿下便同她如新婚夫妻一般甜蜜,任由我黯然神伤、心如刀割,殿下今后还有更多身不由己的时候,那时怎么办?”
她扑通往地上跪去,乞求道:“奴婢善妒,其心可诛。求殿下放奴婢一马,再莫纠缠。我们便就此……就此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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