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已将日暮时分的大晏京城点缀的繁华夺目。
萧定晔撩开帘子,往马车外望去。
待瞧见正街中间的一处铺子时,转头望向枕在他腿上打瞌睡的猫儿,低声道:“前方便是我们的铺子,可要去看看?”
猫儿睁了眼,起身趴在他身畔,探头往外瞧去,正巧看见明珠正在街边上探头相望。
而她所站之处,身后便是一间二层铺子。
猫儿忙忙点头,双眼已含希翼。
他微微一笑,敲了敲车厢,往外发令道:“停在正街天字号边上。”
外间收到令,车速开始减缓,片刻便停在了路边。
他先下了车厢,扶着她手臂将她带下来,并不先往天字号铺子而去,却指着四周林立的繁华铺子道:“首饰、酒楼皆有。待瞧过铺子,我便带你在四周逛逛。”
她便抿嘴一笑,揶揄道:“听闻,我夫君总是囊中羞涩,难得这般大方呢。”
“夫君”二字如同黑暗中的流星,将他的双眸映照的晶莹。
他紧紧握着她手再不松开,一颗心却绽放的如同三月桃花。
他低声道:“为夫有的,都想给你。没有的……”
他想起他四哥被他敲银子时的恨恨神情,倏地一笑:“没有的,也想法子寻来给你。”
晚风徐徐,街面上出来闲逛的男男女女不算少。
他牵着她手行在路旁,并不显得多么突兀。
待到了铺子前,他方往里间努努下巴:“进去瞧瞧。”
明珠此时从门里跳出脑袋,立刻迎上来:“主子,快进去瞧瞧,大不一样呢。”
猫儿听得心中越发难耐,立刻撩着裙摆奔进铺子。
萧定晔站在门外,听见里间先是传来一声“哇……”,紧接着又是一声“哇……”
最后连续“哇”的停不下来,他终于满足的长吁一口气。
他能将铺子给她,自然不是简单的空铺子。
他是请了人,用心修葺归置过的。
须臾间,才进了铺子的少女又撩着裙摆跑出来,双目亮的如星子,牵着他手便将他往里间拽去:“快看,什么都有,应有尽有……”
不止是货架,不止是柜面,不止是开起一个铺子的刚需之用。
整面壁画、巨大梳妆柜、镶嵌在墙上的大小铜镜……
顺着台阶而上,二层还有光线通透的一整间铺子。
他含笑道:“二层不知你有何打算,暂且未归置家具。”
她双眸亮晶晶,急急道:
“就是这样的,我心里的铺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层用来卖货,二层用来有偿上妆,保准打造成整个大晏最上等的妆粉铺子!”
他听的大为满足,轻语道:“你是不是极欢喜?”
她立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一贴:“欢喜的要命,不能再欢喜了!”
一时铺子里进了人,李巾眉同两个丫头哎哟连天进来,往下层椅上一瘫,同明珠道:
“没寻见,整个京城都跑了个遍,一百两去何处能买到十丈长的蜀绣盖巾?你让胡猫儿出宫,我同她说。”
猫儿站在木梯端头,居高临下道:“你说,小爷听着。”
咚咚咚下了阶梯。
李巾眉从椅上一跃而起,叫嚣道:“姓胡的,哪里有强买强……”
瞧见猫儿身后跟下来的萧定晔,气势立时短了一大截,讪讪道:“一百两银子,真不够……”
心中暗叫倒霉,眼风已时不时扫向门外。
然而,她想寻借口阻拦,已经来不及。
下一息,有位姓乔的少女便停在铺子门口,往里探了个脑袋进来。
乔姑娘瞧见站在门边上的李巾眉,方喜悦道:“李姐姐,我们快去看,我方才寻到一家,愿意卖一百两……”
李巾眉忙忙向未来小姑使眼色,却反而提醒了她。
乔姑娘的目光一扫,立刻定到了铺子里那位长身祁立的青年身上,旋即面色绯红,还停留在铺外的一只脚却勇敢的迈了进去。
李巾眉心中哀嚎一声,转头望向猫儿:“为了赶工夫,寻了个帮手……”
乔姑娘极快的留心到了猫儿。
以及一对璧人紧紧相牵的手。
猫儿心里一虚,立刻要松手。
萧定晔已反握了她手,面上的笑容敛的一丝不剩,只余下了惯常的肃然。
乔姑娘立刻觉着进退维谷。
她只踟蹰了一息,便上前盈盈行了半礼,声如黄莺,缓缓问道:“殿下……”
眼皮轻抬,已极快的在猫儿面上扫过一遍,心下微凉。
外貌竞争,高下立见。
夫君的喜爱,亲疏有别。
猫儿此刻觉着,进退维谷的实则是她。
这就像她前世看到的民国狗血剧。
游子读书,家中为他定下一门亲事。等他学成归来,却携带了佳人相伴。
此时不管是原配,还是佳人,都觉着自己该是局外人,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下。
然而从旧式眼光来看,有名份的才是原配。
可用新女性的眼光来看,有爱情的才是原配。
可不管是名份还是爱情,猫儿是那个最多三年就要退出的人。
她想通此道理,腰身一弯,便要先行个礼。
萧定晔的大手堂而皇之的扶在了她纤腰上,看她的目光里带着和色,轻声问道:“阿狸可是饿了,我带你去用晚膳。”
猫儿讪讪向乔姑娘一笑。
李巾眉也向未来小姑讪讪二笑,辩解道:“真巧,同殿下养的那只猫,同名呢。”
乔姑娘面色越加难看,只硬着头皮再向萧定晔曲膝行过礼,眼睁睁望着他拥着臂弯里的姑娘,施施然而去。
乔姑娘脚下一个踉跄,直直栽到了椅上。
李巾眉心知再也无法遮掩她和猫儿的关系,心中长叹一口气,同乔姑娘道:“没错,她就是五殿下的那位夫人。可她人不坏,决不会同你争宠。”
她的辩解太过苍白,连她自己都不信。
瞎子都看的出来,萧定晔对待猫儿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乔姑娘怔怔半晌,终于缓过来一口气,喃喃道:“我早知道,比晚知道的强。早知道,我便有个心理准备……”
夜晚的京城比白日还要显的繁华。
猫儿站在酒楼窗边上,再次望向窗外。
夜里的银水河迢迢东流,奔腾不息,带走了无数的希望,送走了无数的路人。
萧定晔站在她边上,瞧着她的神色,轻声道:“想起了什么?”
猫儿依靠在他肩上,喃喃道:“想起我曾打算顺着银水河逃出宫,然后被淹死在冬日的河水里。”
他不由笑道:
“你现下知道,已经太迟。
渔夫在河面冰封之前,会在每个河段都下最后一道网。
鱼儿被拘在网与网中间,不会长途游动,便于养膘。
待开春,冰面消融,拖上渔网,便是满满当当最肥腻的鲜鱼。
若你那时从坑道中游进银水河,一头就闯进网中,越挣扎越被缠的死死。”
猫儿大吃一惊:“果真?我怎地不知?”
他道:“你不知道的,太多了。如若人人都像你一般,凭着一腔孤勇就想逃宫,那偌大的皇宫,早已成了一座空城。”
迟了半年的挫败感,终于涌上心头。猫儿叹了口气:“照这般说来,你站在坑道边上阻止我,实则是救了我一命?”
他缓缓一笑,改了个话题:“那时你出宫,准备去何处?”
此时河边夜钓之人已渐渐增多,被酒楼外悬挂的风灯,映照的清清楚楚。
猫儿转身靠在他胸前,喃喃道:
“原想着从河道上爬上去,在岸边寻个会打鱼的汉子过日子。
等他去菜市用鱼换了烧饼拿回来,咔嚓咔嚓全被我一个人吃尽,然后坐在炕头,等他为我煮鱼汤。”
他心下大震,抚着她面颊,喃喃道:“汤里放姜,能去腥,对不对?”
她眼中闪现泪花,哽咽道:“那时,我不该利用你的心意……”
他紧紧搂住了她。
……
四更时分,外间响了梆子声。
他从沉睡中将将醒来,她已跟着他睁了眼。
他轻轻吻在她额上,低声道:“好好歇息,等散了朝,我带你出宫。”
她点点头。
待他去了书房,她心下空空,却又披了衣裳,站去了正殿门外。
萧定晔在书房梳洗过,一边往外行一边吩咐随喜:“往宫里供绣品的皇商是哪家?让送过来两张各十丈的蜀绣盖布。给个本金,莫让他们赚银子。”
他边行边想,经过正殿门前,只见他心头的姑娘披着外裳,倚靠在门前看他。
他几步上前搂着她,低声道:“怎地出来了?还早的很。”
牵着她手将她送到床上,为她盖好薄被,方要起身。
她忙忙拉着他手,扭捏道:“散了朝,快些回来……”
他一瞬间笑的灿烂,给了她一个长长久久的吻,方低声道:“自然要回来早,若爱妃等不得,钻进小厨房偷料酒喝,可就是为夫的不是了。”
他再抚一抚她如瀑青丝,方松开她手,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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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会甜一点。
咦,这句话听着怎么像是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