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未时,站在街上瞧热闹的民众终于散去,顺便向沿途的铺子贡献几个银钱。
天字号画眉楼,一楼正忙的不亦乐乎,猫儿躺在二楼拖买卖的后腿。
她用过饭,面色略略好些,方对明珠道:“你去帮忙,不用理会我。赚银子才是大事。”
明珠不放心,只道:“主子真的无碍?奴婢立刻命人去将肖郎中请过来,并不妨事。”
猫儿微微一笑:“无病怎能随意看郎中?仔细被瞧出病,不是自找的?我这是偷懒的病,只要不去照看铺子,就生龙活虎呢。”
明珠见她说话间精神头已好了许多,方下了楼,往柜上去帮手。
过了一个时辰,柜上渐渐不那般忙碌,李巾眉方带着位女子上了二楼,向正躺在榻上的猫儿努努下巴:“你此前约的人,现下来寻你。”
猫儿微微歪了脑袋去瞧,跟在李巾眉身后神情怯怯的女子,正是王五的相好,天香楼里的红豆姑娘。
她从榻上起身,见李巾眉要下楼,又唤住她:“你也是东家,你来听听,看红豆姑娘的想法可行得通。”
她向红豆道:“你再将早上的想法,仔仔细细说一回。”
红豆便坐在一旁椅上,鼓起勇气道:
“……青楼里姐儿众多,皆要将自己打扮的花容月貌。
姐儿们吃的是青春饭,来钱快,花钱也快。要有好用的妆粉能让自己更美貌,多少银子也愿意花。
妾在青楼里,若能帮着卖妆品,能为自己和东家都赚银子。”
猫儿转头望着李巾眉:“你如何想?”
李巾眉思忖道:“法子是个好法子,然我们主要针对各家大妇。大妇们若得知,她们要用的妆粉,青楼姐儿也在用,只怕立时要打上门来。”
猫儿点点头,又道:“这也不算大事,我们只要换了包装,专门针对青楼妓子,开一条‘青楼专供’的妆品线,便能规避此问题。”
李巾眉听罢,笑道:“也是一个办法。”
猫儿望向红豆:“我同人做买卖,先看人可不可信。我却不知你是何人品,便是你提了这点子,我也不是非要用你。”
红豆听闻,心下略有失望,只轻声道:“妾来之前,王大哥曾交代,若夫人不用妾,妾千万不可纠缠。妾现下就走,夫人安歇。”
猫儿见她虽挂了个“妓子”的名头,然说话行事皆没有青楼女子的风尘气,更不是善于应酬之人,便唤停她:
“你去将王五唤进来,我有话问他。你先回去等信,成与不成,我会让王五转告。”
红豆听闻,心中又燃起一股希望,忙忙下了楼。
过了不多时,王五大步进了铺子,拾阶而上,站在墙根不说话。
猫儿嗤笑一声:“我倒不知,你是个守不住话之人,竟敢将我的事到处张扬。”
一顶大帽子扣的王五招架不住,扑通一声跪地,硬着头皮为自己开解:
“小的知道主子谨慎,然……小的已护着红豆姑娘两年有余,老鸨子近日涨了她的身价,凭小的月银,再也付不起包养银子。再这般下去,老鸨子便要逼迫她接客……”
他见猫儿并不打断他的话,便继续道:
“小的喜欢红豆,这些年却也不敢唐突她。
小的付不起包养银子,更没有银钱替她赎身,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替她寻一个自食其力的活计,让她能赚够银子,自赎自身。”
李巾眉听到此处,不由好奇道:“可你身份不一般,你是五殿下的人啊!你难道不能直接将红豆从青楼要出来?”
王五缓缓摇头:“主子不允许我们仗势行歹事,若被有心人拿了把柄,逼迫着叛主,便是大错处。”
猫儿点点头,含笑道:
“未成想,你这么一位糙汉子,竟同红豆是一对苦命鸳鸯。你这般为她打算,她可愿意?
我听闻,青楼的姐儿赚习惯了快钱,再要慢慢赚辛苦钱,可吃不了那个苦。”
王五立刻点头道:“小的便是瞧着红豆不愿意赚皮肉钱,才敢告诉她主子的买卖。她为人单纯老实,并不是虚荣之人。”
猫儿点点头,还要再说,明珠三两步上楼,面上含了些笑,凑去猫儿耳畔悄声道:“殿下在门外呢。”
猫儿奇道:“现下还早,他来作甚?我现下走不开的。”
她想一想,道:“你转告他,让他先回宫。我要忙完买卖的事,才能离开。”
明珠便下楼传过话,再不见上楼。
猫儿同王五继续道:
“你现下就去寻红豆,让她罗列一份青楼姐儿平日惯常使用的妆粉种类和价钱。
若太便宜,我便不能伸手。我是不可能降低妆粉的品质、再去贱卖妆粉的。”
王五面上有了些喜色,忙忙离去。
待二楼只剩两人,李巾眉倒了两杯茶,递给猫儿一杯,低声问道:“你今日可是伤心?”
猫儿一眯眼:“因何伤心?我倒是不知道,请李小姐指点一二。”
李巾眉并不回答,只道:“但凡女子遇到这种事,伤心是人之常情。平常人家尚且不能一夫一妻,更何况是皇家。”
猫儿睨了她一眼:“这话你该去同乔姑娘说。侧妃勉强算的上‘妻’,我这位夫人,只是个妾。便是一夫一妻,也没有妾的份。”
李巾眉叹息道:
“乔妹妹何尝不伤神?五殿下因了你缺肾水、五殿下力撑你认干亲……此事种种,宫外世家女子谁人不知?
乔妹妹这些日子又要忙着为老太太侍疾,又要因情伤神,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猫儿冷笑道:“你可真是一根合格的墙头草。你到底是同情我,还是同情她?”
李巾眉摇头喃喃:“我同情的,是全天下的女子。”
到了晌午,铺子中已不需东家守着,李巾眉同猫儿先后离去。
猫儿出了台阶,正要等着王五去路边拦了马车,身后已有人声传来:“阿狸……”
秋日的暮阳金灿灿,身后的青年被日头笼罩,仿佛将将下了凡的谪仙。
他已换下白日的纳征礼服,身上是平日穿惯了的玄色常服,多了一丝亲切,少了一些冷冽肃然,却依然风采卓然。
猫儿瞧着他衣上折痕,提眉道:“你一直等在此处?”
他便笑一笑,低声道:“今儿不忙,为夫在马车里等等你。前几日说要来接你,却误了时辰,今儿权当弥补。”
她便一笑,主动牵了他手道:“现下去何处,可是要回宫?”
他摇摇头:“若不忙,走一走可好?”
……
八月底的河风已有些凛冽。
萧定晔将她搂在臂弯,替她挡着风,没头没尾开口道:
“渔夫的日子极艰难,并不是每回出船都能满载而归。五日里,最多有三日吃饱饭。听着消闲,其实不是好营生。”
猫儿一笑:“你又来显摆你的才华?想证明你见多识广?”
他深深望着她,并不答话,又换了个行当:
“猎人的日子也艰难。鸟兽一年只适合猎两季,平日要么幼小,要么无膘,若强行猎杀,不出三年,整座山就要空空。
好的猎手能在那两季里,猎够足够多的鸟兽,靠皮毛换钱,靠肉脂果腹。然而好运并不常有,也是个经常饿肚子的营生。”
她弄不懂他究竟是何意,只得静静听他说话。
他连续提及四五种营生,方道:“你哪里都不去,旁的营生都不涉及,就在京城做买卖,可好?”
她哭笑不得:“我何时要去做旁的营生?我也不会打鱼,不会打猎啊!”
他深深望着她,话头在口中滚了几滚,终于道:“你别走,可成?”
她大呼冤枉:“我何时说要走?”
他便拥着她继续前行:“昨儿半夜,我梦见,我同乔家姑娘成亲后,便再寻不见你。你这两日不动声色,可是要等到我成亲,便又要离开?”
她便笑嘻嘻道:“你竟然如此婆婆妈妈,一点都不像今儿吸引了万千目光的那位潇洒皇子。”
他摇摇头否认:“我历来都不潇洒……”
若潇洒,早就已经放手,何必整日患得患失。
她叹了口气,道:“可见你还是太清闲,若真的忙碌,躺下去连一点梦都不做,睁眼就是天亮。你已经忙过纳征之礼,可是如前一般,要每日去营里?”
她随意这般一问,便又问到了他的难处。
他有几分颓然,过了半晌,方低声道:“礼部的事情,要不停歇的忙下去。要等……正月后,才去营里。”
正月,正月十五,上元日,成亲。
她识相的再不问,只道:“你莫胡思乱想,我不走,我是……”我是有契约精神的人。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却觉着仿佛并不能把握住她。
只怕一个幌神,她便如梦中那般,忽然的消失不见,他再也寻她不着。
秋日日头落山早。
两人不过行了不到两刻钟,星子已撒遍天幕。
周遭传来阵阵肉香,她翕动鼻翼,急忙忙道:“唔,烤肉,烤兔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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