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渐远去。
几息之后,净房门开了道缝,猫儿探出脑袋往四处瞧过,见暂且无人,立刻闪身出来,整一整衣衫,装作赏景的模样,顺着前路而去。
天下府衙皆相似,分为前堂与后府。
前堂是公务用房,有大堂、暖阁、仓室等,最多五六间房。
后府是生活用房。整个府尹一大家子,便住在这后方。
前堂与后府之间,由一道门相通。
王三带猫儿就近进了府衙,落脚处便是前堂的净房。
她顺着路几拐,便到了大堂近处,仓室、暖阁等皆布排在四周。
威武衙役手握大刀,笔直站立,目不斜视。
然而猫儿知道,那目不斜视不是真的不斜视,只怕四周一圈都在其视角之内。
此时会客厅里传来郎朗语声,是王三和他家亲戚攀谈之声,从动静判断,几人正谈到兴头,一时半会不会中断。
她微微一思忖,悄无声息的摘下耳上金环,只“哎哟”一声,那金环便落在地上往前滚去。
她立刻摆出淑女的斯文,迈着小步去追,却与那金环相隔越远。
金环一路往前滚,正正滚过了仓室、暖阁等屋子前。
她也便一路跟着往前追,每到一处房门前,便要低唤一声“别跑”。
如若萧定晔躲在里面,一定会给她其他暗示。
金环晃晃荡荡一路前行,前方出现一双脚,“咚”的一声将金环踩在脚下。
一个大刀衙役倨傲威风,瞪着猫儿叱道:“哪里来的妇人,敢在此造次!”
猫儿心下一紧,心中祈祷,千万莫招来王三。
果然会客厅门吱呀一响,王三探出半个身子,瞧见猫儿正半蹲在廊庑檐下,立刻抬脚出来,似笑非笑望着她:“王姑娘,可能离开了?”
她心下几欲长泣,脸上却又做出一副释然的表情,道:“舒服了,马上走。”
狠狠推开面前衙役,捡起他脚踩的金环一瞧,立刻哀嚎一声:“踩扁了,给姑奶奶赔!”
她起身捉着衙役衣襟便要厮打,却又“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弯腰便往净房方向跑。
王三再也忍不住,垂首捂嘴爆笑出声。
……
府衙后府是个四进院落。
猫儿从前堂进入后府,实在有些侥幸。
她只高昂着脑袋,身姿倨傲说了一声“闪开,姑奶奶是文翰哥哥的人。”小厮将她周身气派一打量,果然麻溜的一闪,让开了前路。
后府四进中的第一进,无非是影壁、垂花门等物,一眼扫过去,万物现形,并不能藏人。
第二进是两排气派厢房。
还未到辰时,院中偶见几个下人,尚算清静。
许是府衙后面院里常来客人,丫头们瞧见她,并不显得大惊小怪,只恭敬一礼,便往前面去了。
猫儿悠闲的踱着步子,沿着一间间房门前缓缓而过。
若周遭无人,她便立刻上前贴着门板细听。
毫无收获。
她心下越来越着急。
萧定晔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给她任何暗示。
已过去三个多时辰。
三个时辰,能发生太多太多事情。
她毫不犹豫往第三进而去。
守门的婆子瞟她一眼,提醒道:“姑娘可是迷了路?宣云阁不在此处,要往那巷子进去呢。”
她顺着婆子所指方向一瞧,只见在二进院落最边上靠墙处,果然有一条巷道。
那巷道地处偏僻,若不熟悉这院落,一眼扫过去,极难发现。
因着不常走人,已生了绿油油的青苔。
她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拍脑袋:“出来透个气,便迷了方向。”
又面露为难神色,道:“嬷嬷可能扶我进去?我方才出来时被苔藓一滑,已经扭了腰,现在看见苔藓就腰疼。”
她说话间,已往婆子手中塞进一把碎银。
婆子用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一掂量,四两六钱,立刻笑歪了嘴,上前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往那巷道而去,体贴道:
“这两日忙碌,府上未来得及铲道。姑娘是该小心,如此娇滴滴的美人儿,若真被摔了,可是让人心疼呢。”
猫儿立刻接话:“说的是呢,要迎接贵人,又要筹备重要事,说起来,最忙的反而是嬷嬷这等老人儿。”
那婆子见有人竟能体谅她们下人苦衷,便叹一口气。
这是要倾诉的信号。
猫儿就坡下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娇滴滴道:“先去檐下站一站,这日头真大,不过行了两步,便起了一身的汗。”
婆子从善如流,扶着她往边上一拐,到了檐下,哈腰笑道:“姑娘且等片刻,老奴去搬了小杌子让姑娘歇歇。”
猫儿忙恭维道:“嬷嬷真是细心又体贴。”
婆子跑回当值处,端了两把小杌子过来,笑道:“姑娘在外透透气也好,里面说的翻来覆去那些话,听久了,鲜活的人也成了木头疙瘩。”
猫儿心下一动,顺着话头道:“是呢,我都能背下来。”
婆子也向她眨眨眼,举手向天,低声喊道:“凤之所向,道之所至……老婆子我就进去侍候过两回茶水,耳朵都能起茧。”
猫儿心中挂念萧定晔,只跟着婆子一笑,抬手抹一回汗,面上做出娇羞神色,道:“我心里存了一桩心事,不知嬷嬷可能解一解?”
婆子立刻精神抖擞道:“姑娘但请说,老婆子虽说见识少,可也活了这么些年,吃了那么多盐,两个人主意比一人多。”
猫儿便做出含羞神色,道:
“我曾瞧见过一位衙役哥哥,他虽长的扁头、三角眼、蒜头鼻、还胡子拉碴,可同我说过几句话,颇为温柔。
自我与他分开,心下一直想着他。我偷偷从里面出来,其实是想趁机再见见他。
可是寻了一路,却如何也遇不到他……不知嬷嬷今早可瞧见过这样长相的衙役?”
婆子见过的衙役何止一箩筐,像猫儿提及的长相,集诸特征为一体的,记忆中倒也有那么一位。
她立刻拉着猫儿苦口婆心道:
“听老婆子一句话,你寻的那人是个一肚子坏水儿的,但凡他上值,眼珠子便盯着这府上的丫头不挪眼。
你说他温柔,老奴我不信。便是他真的对你温柔,那也是他当时装出来的温柔,是要诓骗你这涉世未深的良家姑娘。”
猫儿忙忙追问:“嬷嬷今日可见过他?”
婆子摇摇头:“据闻他得了什么急病,已有两三日未来上值。就是府上的丫头们奔走相告,老奴才知他病了几日。这种人渣就该长睡不醒。”
猫儿失望的“哦”了一声,心下越渐恍惚,不知该去何处寻萧定晔。
她默默坐了一阵,强打起精神,又将话题转到了旁边巷道里“宣云阁”。
“我听着楞是无趣,无精打采。昨儿半夜才到的姑娘却不同,威风的紧呢。”
婆子一笑:“这话也就你我二人悄悄说上一回,在旁人面前可不能提起。这事总归是你们自己人的事,老奴也是一知半解,只不过我是府上的老人,主子信任,方遣老奴进去侍候一二。”
她说到此时,方道:“姑娘可要进去了?老奴送姑娘去了宣云阁,还要回去当值,离开太久却不好。”
猫儿忙忙起身,婆子又扶着她往巷道而去。
这条窄巷在外间看着只有一条道,走到端头,却发现侧边有一扇门。
她只当到了所谓的“宣云阁”,那婆子却并未退后,抬手“登,登登登登”有节奏的敲了五下。
门板立刻从里打开,眼前又是一条长巷。
巷道的末尾又是一道门。
婆子伸手在门上“登登,登登登”又敲了五下,门打开,却是一道石阶。
顺着石阶往下而下,尽头又是一道门。
婆子又变换了节奏,敲开门,却进入了一处暗道。
暗道中点着火把,光影憧憧,每隔几丈便守着一个大刀护卫。
那坑道有数十丈之长,护卫也有数十人之多。
除了站在坑道两侧驻守不动,还有列队巡视之人。
此处护卫最多,可见已到了重地。
猫儿的心咚咚直跳,一边走,一边往沿途所经的护卫面上望去。
婆子看着她的模样,悄声笑道:“姑娘千万莫衷情护卫,这里的护卫……”
她抿嘴一笑,凑在猫儿耳畔道:“但凡他们轮值,一进来便是一整日,其间不允外出解手。姑娘想想,他们日后……还能生儿子吗?”
婆子捂嘴一笑,猫儿立刻做出含羞带臊的模样,只眼风却依然不离护卫面庞。
坑道拐个弯,遇上一段斜坡。顺着坡而下,尽头便是两扇乌黑大铁门。
铁门上浮雕着什么纹路,在昏暗火把下看不真切,却又有些眼熟。
婆子站在门前只同猫儿道:“姑娘快进去,老奴得赶快离开,上头还有着活计在等。”
她话刚说到此时,一阵整齐脚步声传来,光影一暗,已拐过来一列巡视护卫。
五六名护卫目不斜视齐步往前,阴冷湿润的空气中,立刻有了不一样的气息。
那气息在何处,都能搅动猫儿的情绪。
她因之而开心过,因之而伤感过,因之痛苦过,因之迷恋过。
她的心登时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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