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坦国小王子的院落里,一场招安正进行到关键处。
克塔努倏地连磕几个头,眼中已流下泪来,哽咽道:“属下愿意跟着小王子的。属下不愿害大晏,也不愿害王爷的,只想过平安日子的。”
猫儿望着他郑重道:“你信我,我今日承诺的出就做得到。你跟着我,我保你余生平安喜乐!”
她的话再也没有伪装异邦的强调,她的神色也再无倨傲不屑的浪荡。
她的郑重感染了他,他立刻道:“小王子放心的,属下自此一心一意跟着您的。”
猫儿点点头,又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可是,本王活不长的,怕是只能活到明日的。”
克塔努双目圆睁,着急道:“小王子生了何病的?属下带您去治病的……”
猫儿久久望着他,淡淡道:“二掌柜想杀了本王……”
克塔努身子一软,瘫在地上,着急道:“他他他……”半晌,没有“他”出个名堂来。
猫儿淡淡一笑,道:“本王小看他的,原以为他不敢向本王动手的。可惜……”
她再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塞进他怀中:“这是四百量的,加上早上赏你的六百两的,凑够一千的。你逃出去吧,回坎坦去。”
她见克塔努没有动静,便再向他淡淡一笑,道:“你出去吧。”
克塔努一脸怔怔的摇了摇头。
她倏地厉声喝道:“出去!”
他嘴唇嗫嚅半晌,什么话都未说出来。呆呆行过礼,转身出了房门。
猫儿提起茶壶,却没往茶杯里倒茶。
她在心里开始数数。
三。
二。
一……没有动静。
她开始失望。
将将抬起手臂,将茶杯倒掩了杯底,房门忽的被推开,克塔努疾步迈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低声且坚定道:“属下的……不会让小王子,受伤的!”
猫儿缓缓倒着茶,直到茶水溢出茶杯,方放下茶壶,一字一句道:“你,如何做到?”
他的声音依旧很低,语速开始加快:“府里还有二十五个武功不低的伙伴们的,他们同属下一样的,只想活的像个人的……”
二十五人……猫儿反问他:“人人都怕死的。若不怕死的,你们不会反抗皇叔的。你们同二管家相斗,不怕被他反杀的?”
他只静默片刻,便低声道:“有办法的,可需要小王子,助属下一臂之力的!”
猫儿凑过脑袋,听他细细说来。
她点点头,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郑重道:“再说一遍,你信本王的,本王信你的,让你等活的像个人的!”
她急急问道:“你可收到消息的,七国何时相谈选地的?”
他低声回答:“早上二管家曾差人去朱力府上送信的,应该今夜七国就会再次选地的。此前六国每回集会的,皆是二更的。”
她点点头:
“你下去召集人的,不要引起旁人怀疑的。三更,正街,早上用饭的酒楼门前的。
本王一旦动手的,你们立刻跟上的,一息都不能晚的。此事本王会推给六国的,绝不会让你我被人怀疑的。”
他立刻点头,重复道:“三更,正街酒楼前的。属下们一见小王子出手的,立刻围了他的。”
猫儿点点头,又问道:“克依兰可值得信任?”
克依兰便是她今日进入监牢所在的院落时,遇上的守门老妪。
那老妪提及救主时,最初下意识的称呼依然是“王爷”、“王妃”,而并非像旁人一般咬牙切齿口吐芬芳。
她忖着,这老妪与旧主,该是有些感情。
克塔努摇摇头,蹙眉道:“她原本是王妃ru娘的,后来传因偷盗被王爷贬成粗使下人的……属下不知她可能信任……”
猫儿点点头,向他挥了挥手。
他转身要出去,她又唤住他:“你出去必定会遇上二管家的,他若问本王寻你何事的,你如何说的?”
他微微一忖,道:“属下会说……小王子召唤属下的,是询问六国选地意愿的。”
克塔努离去,房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淡淡血腥味散去,空置了两个月的屋子,漂浮着一丝丝潮腐之气。
这样的气味,令猫儿一时有些恍神。
六年前她出现在宫里的废殿时,每逢春秋两季,空气中也常常是这样的气息。
那时她穿过来,偷偷藏在废殿不敢见人。
后来她招惹了一位皇子,他常常喜欢于半夜,窜进她住的那半边偏殿,在这样的空气中,说些让她抓狂、或让她更抓狂的话。
人都是犯贱的。
五六年前的事,她经历的时候觉得痛苦,等经历过了,又得到了一个好结果,再时不时回窥记忆一角,看到的大多都是快乐。
连那时候她被萧定晔气的骂娘,现下想起来都是趣味。
她的神经一连紧绷了这般久,匍一想起他,便是铺天盖地的思念。
她不想和他分离,只想朝朝夕夕守在一起。
她不想一个人面临危险,她想不负责任的将他也拖下水。
她不想闻血腥味,她只想闻他专属的铁锈味。
可是,她都快要小命不保,她还没办法同他相遇。
今夜,三更。如若克塔努靠得住,她还能逃得一命。若克塔努非但靠不住,还去告发了她……
萧定晔,你再不同姑乃乃的会面,就要成**,姑乃乃日后只能夜间来同你厮混,吸你阳气,一口都不给你留!
她闷闷半晌,重新打起精神,站去窗边等人。
牛眼二管家,果然不虚她的等待。
克塔努离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已迫不及待前来。
他开门见山道:“听闻小王子想知道其他六国争地打算的,今夜属下就带小王子前往朱力老爷家中、与六国会面的。”
“哦?”猫儿睨他一眼:“你敢带本王去的?如若本王是个假的,你犯了大错的。”
二管家强挤出个笑,解释道:“身份之事重大的,属下谨慎的,谨慎驶得万年船的。”
猫儿点点头,赞道:“有道理的,本王原本觉着你粗鲁的,现下却觉得你果然与他们不同的,堪当大任的。”
二管家“哈哈”一笑,向她行过礼,转身出了房门。
外间天色阴沉不定,他面上的笑容缓缓减淡,眼中渐渐渗出狠厉……
夜如期降临。
临近二更,四处的灯烛渐渐熄灭,将黑暗还给了静夜。
一座屋顶似帽尖一般的宅院前,一个黑影一闪,熟门熟路翻过重重墙头,躲过犬只和护院,最后悄无声息趴在屋顶上,揭开了几片瓦。
房里亮着灯,坐满了十五六个人。
萧定晔来的有点晚,这些人仿佛早已聚齐,正围着一个话题叽里咕噜讨论。
各国说各国的话,鸡同鸭讲。
朱力老爷双手一挥,高声用大晏话道:“哪国再吵的,轰出去的,再不许来选地的。”
房中立时安静下来,有人不服气道:“不让我们选地的,朱力老爷没有权力的!”
朱力老爷冷笑一声:“我能向大晏人捎信的,就能劝大晏人抛弃你国的。”
那人愤愤半晌,退后一步服了软。
见再无人轻易开口,朱力老爷方道:“一国一国轮流说的,不允许插话、抢话和争吵的。”
他对着最近的一人努努下巴:“你国先来的。”
那人便道:“坎坦王子后来的,凭什么参与选地的?!”
此后的几国代表发言,竟都是表达相似观点。
屋顶上的萧定晔听得明白,他们是说,坎坦国也加入了什么“选地”之争。
在番市的坎坦皇族不是已消失不见?
除了胸衣铺子里的几个鬼祟,哪里还有坎坦人?
莫非他们所提及的,正是胸衣铺子那几人?
那几人早不出去争,为何迟了个把月才想起来?
他正想到此处,听闻院中传来脚步声,立刻压低了身子一动不动。
此时房里最后一国代表发言道:“我国也不同意坎坦国进来的,他们凭什么的?”
房门“哗”的一声被推开,进来两个坎坦装扮的男子。
最前面的一位十六七岁的小青年神色倨傲、大摇大摆上前:“凭什么?凭本王曾同泰王见过面的,且同他称兄道弟的!”
众人哗然。
萧定晔立刻往房中望去。
他所在的角度看不清说话之人是何人。若再掀开几片瓦,又容易暴露自己。
他只得放着万般的耐心,竖耳听着房里的动静。
猫儿的一句话,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缓缓踱了过去,站在朱力老爷身畔。
朱力老爷介绍道:“这位少年郎的,该是坎坦小王子的,代表坎坦老君主之意的。”
猫儿环视众人一眼,铿锵有力道:“本王前来大晏半途,曾同泰王见过面的。他亲口所言,我坎坦国可以分地!”
趴在房檐上的萧定晔,此时终于将猫儿的身形尽收眼底。也终于后知后觉,他曾两回见过此坎坦国的劳什子小王子,也曾两回放跑了这小崽子!!
舍近求远,真是舍近求远。
如若他第一回遇见这小崽子时就能出手擒住他,他还用夜夜趴在屋檐上偷听消息?
他只需随随便便使出两招逼供手,这小崽子不得痛快吐口?!
真真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那骑着一匹泥马的小崽子,竟然是坎坦的王子。
且这小崽子,真的见过他三哥?他三哥又在这里搅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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