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晚霞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天上星辉与地上花灯交相辉映时,后面的小尾巴又追了上来。
猫儿住了足,转头望着小姑娘。
小姑娘缓缓上前,站在她面前不说话,只抬头怯怯望着她。
她叹了口气,道:“你怎地这般固执,天色已晚,你小小人再跟着我,衙门真的要将我当人牙子抓回去。”
小姑娘这才瘪了瘪嘴,带着些哽咽道:“我没有家人,他们都没了,就剩我一个。没有人会去报官寻我……”
猫儿一怔,缓缓蹲下身,抚了抚她的发髻,低声道:“你想跟着我?”
小姑娘只垂首站着,不再说话。
猫儿叹口气道:“我没有能力,护不住任何人。我都没有去处,如何带着你。”
小姑娘依然不说话。
猫儿忖了忖,又道:“我买了你这许多簪花,自己用不完。不如你帮我转卖出去,换成现银,我携带也方便,可成?”
小姑娘眼中一亮,急急点头。
待猫儿从马鞍上取下堆放的簪花放在小姑娘兜着的衣襟里,小姑娘却又踟躇着不离开。
猫儿便道:“你去吧,我不走,跟在你周围等你。”
小姑娘站着想了一想,便往前走上几步,回转身来,瞧见猫儿果然牵着老黑慢慢跟在她身后,方放下心来,混在人群中,语声清脆的喊道:“卖簪花哟,一个十文钱哟……”
待过了脚下路,拐进前路,却是正街,大姑娘小媳妇儿更多。
小姑娘的簪花虽不甚精致,却也卖了一些出去。
她每每卖出一笔,便转首看一看猫儿。若瞧见猫儿也望着她,便抿嘴一笑,眼中多少带着些得意。
两人一马一前一后继续往前,便是一连串的青楼。
青楼姐儿们趁着夜里暖热,早早换上了清凉装扮,站在青楼面前的街面上,莺声燕语,卯着劲儿展现着自己的魅力。
只今夜算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多多少少有些家庭观念的汉子们都同家中妻妾在一处,青楼的买卖不比平日,显得有些冷清。
姐儿们拉客拉的累了,便站成一堆互相搭话说些八卦。
小姑娘清脆的叫卖声引起了姐儿们的注意,便有个娇媚姐儿向她招招手,笑道:“过来过来,我来选个簪花,来配配我的玉佩。”
一旁姐儿取笑道:“簪花哪里能配玉佩?快别显摆,我们都要听腻了。”
那姐儿却一笑,并不收手,只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玉,犯贱的长叹一声:
“我说我不要,那恩客却觉着我侍候的好,硬要赏给我。你们瞧瞧,这常见的玉佩都是绿玉、白玉,稀罕的有墨玉,可何时见过紫玉?”
她从小姑娘的兜着的衣襟里随手选出一个簪花,搭在紫玉上,向小姑娘问道:
“如何?可相衬?待我这两日去玉器铺子里寻玉石匠人凿个眼,再编一根绦子系上紫玉,将这簪花往绦子上一缝,多好看?”
小姑娘忙忙奉承道:“好看,姑娘的眼光真好。”
那姐儿便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有眼光。”
从袖袋里掏出十文钱将将递过去,人群中忽然挤进来一人一马。
牵着马的猫儿面色苍白,一字一句问她:“再说一遍,紫玉从何而来?”
那姐儿乜斜她一眼,无端端有些心虚,立刻仰首挺胸道:“我们姐儿得赏赐,当然是侍候恩客侍候的好,入了恩客的眼。”
猫儿摇摇头:“我不信……”
姐儿冷笑一声:“若恩客大手笔赏姐儿的事情你不信,那我们整条街的青楼,早都开不下去,我们还如何赚几千两的赎身银子?”
四处花灯映照下,猫儿连唇上都没了一丝血色。姐儿怼的快意,更是加油添醋道:
“那恩客可是风流的很,又说家中嫡妻无趣,他好些日子未开过荤,竟是闹腾了一整夜。我这细腰哦,哪里能经得住他的折腾,险些散了架,歇息了两三日才出得了门。”
旁的姐儿听到此处,却纷纷笑道:“怪不得过去三日都未见你出来接客,竟是你那恩客如此了得。你可是受了大苦。”
那姐儿却得意的摆摆手:“他英俊体健,哪里受苦了?快活的很……”
猫儿脚下踉跄,只觉着全身无力,依然嘴硬道:“我不信,他不是这种人,我不信!”
她如此一说,周遭的姐儿方明白,她怕是那恩客的妻妾,唯恐她是吃醋寻来要打人,忙忙劝慰着猫儿:
“这青楼是正经营生,我等从未强逼着恩客进来,这都是男人管不住自个儿的腿。这天下便是没有姐儿,还有旁的女子,男人一样要偷腥,一样要纳妾收通房。都是男人的错……”
猫儿原本已在袖袋中捏住金簪的手一顿,缓缓松了开……
夜风徐徐,迎面吹来,仿佛情郎的温柔的手。
猫儿从酒楼跌跌撞撞出来,眼神迷离,往熙熙攘攘的街面上一打量,随意选了个方向,便混进了人群。
那卖簪花的小姑娘守在马边等着她,见她未牵马,忙忙唤道:“阿姐你的马?”
见她毫无反应,只得壮着胆子上前,同老黑道:“你莫踢我,我替你解开缰绳,我们一起去寻阿姐。”
老黑烦躁的踢着地面,等着她快些。
小姑娘反被惊得后退几步。
老黑着急,立刻甩着脑袋,想要挣脱缰绳。
小姑娘看出它的心思,终于咬牙上前,踮起脚尖,费力从树上解下缰绳,还未转身,老黑已如风一般追了去。
小姑娘立刻跟在老黑身后,也混进了人群中。
猫儿脚步踉跄,走的不远。
老黑未追几步,便跟在了她身后。
她觉出它在她脖颈边磨蹭,昏沉沉回转头,歪歪斜斜依靠在它身上,打着酒嗝道:“对……还有你,我谁都能忘……不能忘了你,你身上……有我的一滴血……”
小姑娘忙忙上前拉着猫儿衣袖:“阿姐你醉了,不能到处乱跑……”
猫儿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方认出她来,不停歇的摇着头:
“你不能跟着我,你跟着我……会没了命。咚的一声,就撞死在墙上……满墙的血……
我护不住你,我只想为你留一条命,可我办不到……他压的我死死,我办不到……他还不满意,他还要去青楼……”
那小姑娘见她醉的胡言乱语,更不可能松开她,紧紧抓着她的手道:“阿姐,我们去路边歇着,你醉了。”
猫儿仿佛遇鬼一般,慌忙甩开她的手,仓皇爬上马背,被老黑驮着在人群中穿梭,消失在连绵不断的璀璨花灯里。
***
殷宅门前人影憧憧。
下人们进进出出,向主子传达着没有希望的消息。
没有寻见。
没有寻见。
没有寻见。
镇守在府里的殷大人叹口气,同殷夫人道:“想要瞒她,却终究未瞒住。”
殷夫人冷着脸道:“胡姑娘此前既然寻过你一回,你便该斟酌着劝阻王公子。如若你办不到,就不该应承她。”
想着那五皇子的行事作风,又明白自家夫君若是能劝阻,那胡猫儿就更能劝阻。
五皇子想让一个本该死的人消失,谁又能阻止。
她又叹口气道:“她是个冲动胆大的,若还留在江宁便好,若凭着一股怒气离开,王公子又要闹腾,到时你去陪着他闹腾,我一丝丝不会再奉陪。”
殷大人理亏不敢多言,只得沉默坐在椅上。
再过了半晌,却听外间接连传来人声,外书房帘子一掀,彩霞急急道:“夫人,回来了,胡姑娘回来了。”
猫儿忙忙撩开帘子出门,蹙眉道:“人呢?”
彩霞苦着脸道:“她扒拉着树身蹲地不走,她的黑马端地厉害,谁敢靠近便大力踢人。奴婢拼着挨了两脚,却依然不能近身。”
殷夫人急急出了院门,果见自家府门前的一棵挂着花灯的树下,半蹲着个姑娘。
姑娘醉的厉害,站在这处,小风一吹,浓浓酒气立刻扩散开来。
殷夫人心中着急,忙忙站去近前,离猫儿还有一丈之远时,那黑马已打着响鼻,踢着马蹄,气势极其冷冽。
她只得停下脚步,扬声同猫儿道:“外间冷,我们先进府。进去再细说,可好?”
猫儿蹲在树边上,虽不说话,却摇了摇头,并不是醉死过去的模样。
殷夫人当机立断转身同彩霞道:“所有人出府去寻王公子。”
萧定晔回来的不算快。
他寻了猫儿一整日,连城外都已寻过。
待半途遇上殷家的下,匆匆赶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夜风徐徐,他匍一在路口出现,老黑首先就嘶鸣一声。
它只知道它的主子平日最亲近的是萧定晔,却不知害令主子如此伤心的,也正是他。
待萧定晔到了近前,它立刻放心的踱去一边,将守护猫儿的职责让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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