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进了房里不久,房中便噼里啪啦响起了算盘声。
过了不多时,翠玉从房中出去,唤了哈维进来。
哈维经过双王身畔,向两人眨眨眼。
双王立刻歪了脑袋不看他,觉着在大难关头,这个哈维舅舅竟然不知道出来搭救一把,十分不仗义。
哈维一笑,趁机上前捏捏二人的胖脸,方进了厢房。
妙妙正在算账。
她与二十四个坎坦青年,自四年前到了喀什图定居,做的是花瓣的买卖。
从各花农手中收来花瓣,在自家作坊里加工过,然后卖给更高一级的干花贩子。
贩子们会根据花瓣的用途,将花瓣销往药铺或者胭脂铺子,赚取更大的利益。
妙妙的买卖位于产业链的上游,附加价值小,能赚的不算多,但也够这一大家子的开销。
如若将外债都能收回来,生活还能更好。
此时她指着账上的一笔外债,同哈维道:“怎地这笔账还未收回来?再拖下去,大王、小王都到成亲的年纪了。”
哈维沉声道:“半个月前我去收账,他家像是丢失了娃儿,闹得鸡飞狗跳。我再等等,下个月再去。”
妙妙自从当了娘,是个听不得、见不得这种事情的人。闻言不由叹口气,道:“不见了娃儿是大事,再宽限几个月也成。”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阵买卖,妙妙方将话题转到了旁的事上。
她望着哈维,道:“你也二十二了,该成家了。我瞧着土哈家的大女儿像是对你有情,你觉着如何?你要觉着好,就将人生大事办了。”
哈维立刻垂了首,低声道:“全凭阿姐的意思。”
哈维以及其他二十几个坎坦青年,自从跟了妙妙,大晏话练习的十分熟练,现下几乎没有坎坦口音,若不看脸只听声音,完全是大晏人。
妙妙一笑:“又不是我成亲,我有意思又有何用,要你有意思才成。娶亲是一辈子的事情,要看好,想好,不能将就。”
她将将说到此时,听见房门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往门底下一瞧,便见底下门缝的透光处,缺了一双脚的亮光。
她叹口气,想要装作不知道,外间已前仆后继传来双王的声音:“小姨,你在偷听什么?”
门外的翠玉被戳穿了踪迹,只得抬手敲开了门,装模作样问道:“阿姐,花云节的夜市,阿姐今晚可要去逛?若要去,我提前替阿姐准备好衣裳。”
妙妙无奈,同哈维道:“你先去忙,闲了我再寻你。”
待哈维离去,猫儿起身遮掩了门,拉着翠玉坐在她对面,道:“你还小,离嫁人还早。阿姐想让你多多在阿姐身边待几年,等你大了,再替你相看合适的人选。哈维……已经二十二,他等不得。”
翠玉垂首半晌,鼓起勇气抬头道:“阿姐此前说过,只要我看上谁,阿姐就能想法子替我说亲。”
妙妙像对待小孩子一般抚着她的脑袋瓜:“没错,阿姐说过这话,可你现下只有十二岁,离成亲还太早。”
翠玉忙忙道:“不止十二的,虚岁十三啦。大晏女子十三岁就能说亲啦!”
女大不中留,猫儿对于翠玉的恨嫁很无奈。
早恋的结果往往是悲剧,她纵然是个提倡自由恋爱的,可在翠玉成年之前,她还不能任由这孩子胡乱做决策。
她便道:“你若坚持,我们将哈维寻来,问问他的意见。”
翠玉忙忙起身,又去将哈维唤来。
房门轻掩,双王学着翠玉的样子,扒在门边偷听。
房里,猫儿径直问着哈维:“你可中意翠玉?若中意,我就将她留着,等她成年再与你成亲。”
哈维耳根子一红,忙忙道:“使不得,她还是个娃儿。”
关键时候,翠玉再也顾不得害羞,忍着眼中泪花为自己辩驳:“我不是娃儿,我是女人,我今年已经来了葵水!”
哈维面色更是绯红一片,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同翠玉道:“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妹子,永远都是娃儿。”匆匆拱手,开了门离去。
翠玉怔怔站在地上,紧紧咬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妙妙便向门口的双王使个眼色。
这个眼色比此前哈维提醒二人上树的眼色,简单了许多。二人轻易领会,一涌而进,扒拉着翠玉的腿,仿佛小大人一般抢着安慰:“小姨不哭,不哭有糖吃……”
翠玉的眼泪终于哗啦啦淌下来,蹲下身子搂着双王哭出声来。
妙妙叹口气,想着这般大的小孩就开始为情所困,也不知算早慧,还是算发傻。
到了晌午,院里晾着的衣裳已快晒干。
妙妙取下那件男子的外裳,往铜制水瓢里倒满滚烫的开水,利用水瓢的烫度,将外裳熨烫平整。
又去了厨下,将昨日她亲手制的马乃糕取出一盘,再将家中常备的兔肉干也装了一盘,用食盒盛好,夹着那件男子的外裳,牵着将将睡醒午觉的双王出了院门。
邻人再是陌生人,可总归在关键时候拉了一把大王,总要表达感谢。
前来应门的隔壁宅子的下人,听了妙妙上门的理由,忙忙去请了管家出来。
这宅子前些日子还空置,最近才住进了人,两家主人家还未打过照面。妙妙上门一来是为了致谢,二来也是为了互相认个脸熟,日后好和和睦睦当邻居。
管家还不知道早上萧定晔与双王之间的互动,忙道:“大家都是邻居,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妙妙便教导着双王鞠躬致谢了一回,将衣裳和食盒递过去,方牵着两个崽子返回自家门前。
双王每日睡过午觉,都会在门口耍一阵。
她便如常将二人放在门口,除了叮嘱不可同生人说话之外,还补充道:“也不可合起伙来欺负小伙伴,可知道了?”
二王觉着他们的阿娘对他们的误会颇有些深。
他们可从来不合起伙欺负旁人。
然而辩解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俩有数不清的黑历史,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
隔壁的管家掩了门进了院里时,随喜正正好从屋里出来。
待从管家手里接过衣裳时,又瞧见了饭屉里的吃食。他取了银针探过,自己又尝过,觉着兔肉干还一般,可马乃糕却酥软可口,便端着瓷碟进了屋,恭敬放在萧定晔面前:
“殿下最近缺了胃口,这是隔壁那两个娃儿的阿娘亲手做的糕点,奴才方才试过,没有问题,殿下可尝尝。”
萧定晔将目光从桌上舆图移开,转去盘子上的洁白点心。
他忖了忖,抬手拈起一块,轻咬一口,只觉入口即化,带着些甜意和乃香,但又不腻人,竟分外合他的胃口。
一块又一块,不知不觉便吃掉一整盘,他便有些羡慕民间的生活。
在宫里,是不可能喜欢什么的。便连吃食,都要雨露均沾,免得被人钻了空子,下了毒。
他过去五年都在民间流连,然而要么是逃亡,要么是打仗,像这般闲适着吃糕点的场景,是少之又少的。
此时他已在桌案前坐了几个时辰,便起身步出,在院里站了站,又起身往院外而去。
时虽已到晌午,可离用饭还有些时间,正是各家各户的娃儿撒野的时候。
连排民居旁边的空地上,十来个娃儿正热闹的玩耍。
那两个所谓的“大王”“小王”恰好是娃儿们的核心,带动着全体孩童的情绪。
只是这两个娃儿仿佛不怎么高兴,虽依然混杂在人群里,可面上神情愤愤,不知又吃了什么亏。
萧定晔站在门口看了半晌,渐渐看出了缘由来。
原来这一群半大的娃儿们围在大王和小王身边,正嘈杂不一的喊着不三不四的打油诗:“拖油瓶,没了爹,娘想改嫁犯大难……”
后面跟了一串坎坦语,即便萧定晔学坎坦语学的慢,也听出了其中的恶意来。
小娃儿们谁念完打油诗,谁便上前追着大王和小王,在背后推一把。大小王追上去想还手,又被其他上前推人的人引去了注意力。
如此在场上来回奔跑,竟完全落不着好,净吃了亏。
大小王跑的气喘吁吁,拉着哭腔反驳:“我们有爹,多的是爹,全都是!”
他二人只知道没有爹要被人笑,未想到爹多了也要被人笑。
已懂了事的娃儿见他们如此辩驳,笑的越加得意。
萧定晔的眉头不由一蹙,弯下腰身捡起一根草屑,在一个六七岁的娃儿念完打油诗、想要上前去推打小王时,他将将想要将草屑弹出,小王倏地调转了身子,往边上的草丛飞奔而去。
大王见状,立刻跟上去。
二人蹲在草丛中,急匆匆寻了半晌,忽的直起腰身,还未跑出草丛,原本占了上风的娃儿们已熟门熟路的跑远,停了口中的打油诗,齐齐唤道:“怪物!两个怪物!”
这回轮到大王和小王逞威风。
两个人手中不知捉着什么东西,意气风发的向远处的娃儿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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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2019年的最后一天,感谢这一年来大家的陪伴,希望这一年大家都有收获和进步。过了今天就是明年,我们明年见咯,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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