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精,小妖精,醒了没有?”
我猛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我眼前一阵发白,头晕目眩,随即胸口涌起一阵强烈地压迫,忍不住“哗”吐出一口水来。
我猛吸了一口气,眼前景象慢慢清晰起来。
我最先看到的是我吐在地上的那口水里,还夹杂着一只小虾米,它被我吐出来后在地上使劲抽搐,一伸一张慌不择路。
接着我看到屋子的四壁雪白,软香床榻,雕花窗棂,暖炉中烧红的木炭渐渐发白成灰,以及挂了六角灯饰的木梁。
最后是这位凑在我眼前近到模糊的小老头。
“醒了就好,你快把老头儿我吓出魂来了。”
小老头满头白发,头顶还秃了一块,像削了半个鸡窝按在头上似的。他的身材矮小,重量不轻,蹲在地上堪比一个磨盘,身上的黑底白袍拖在地上,线头都快要烂了。堆满皱纹的脸上一双圆鱼眼光彩熠熠,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矍铄。
“你刚捞上来的时候湿淋淋的,我让几个女娃子给你换了身衣裳,我看着还合身,你就将就着穿吧。”
我看了看身上白色黑衬的衣服,总觉得这个配色有些眼熟。
我坐起身,朝小老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搭救。”
谁知他听了我的道谢,竟然一脸不满嚷嚷起来:“前辈什么前辈,我啊,小妖精,是我,石墩子老头,你不认得我啦?”
我看着他莫名其妙,他虽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我真的没有见过他。
“前辈……会不会认错人了?”
“哎呀!阿鲤是不是你?九鲤嘛!还怀疑我的记性,哼哼。”
我见他跟我一副老熟人的样子,说话言行都不带客气的,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前辈,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小老头听我这么一说,一副“不信”的样子,摆了摆手道:“这招你早就用过了,不信,打死我都不信!”
我不知怎么解释,各种苦恼,皱着眉头想不出办法。
小老头见我百般无奈,凑过来,伸着脑袋瞧了瞧我,“真的忘记啦?”
“阿鲤若有欺瞒,天打雷劈。”我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你手伸出来。”
我很听话伸出手,不想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根戒尺,“啪!”一声打在我手心上。
“啊呜!”我吃痛猛地缩回手,揉着手心奇怪地看着他,“前辈?”
“另一只手。”
我试探性伸了伸,结果又挨了一尺子。
“呜哇……”我欲哭无泪。
“还真的失忆了。”那老头子掂了掂手里的戒尺,搓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要是之前的小妖精,我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
“……”
“你把手给我。”
“不……”我捧着自己的手万分惊恐地往后缩了缩。
“不打你,不打你,快,手。”他勾手,示意不要废话。
刚小心翼翼伸过去一根手指,就被他扯过去挽起袖子,掐了脉搏给我号起脉来。
我不敢出声,说实话现在我慌得不行,定是失忆前坏事做得太多,现在落在仇家手里了。
半晌,小老头收回手,长叹了一口气。
“哎……竟是这样。”
“前辈……可看出什么了?”我见他满脸复杂地看着我,心跳得像打鼓。
“你呀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一啪手边的高案,案上瓶子震了震,我的心肝颤了颤,“你还觉得自己活着?也罢,就当你活着,你也……”
他说道此处戛然而止,仿佛接下来的话太过刺心裂肝,我听了会受不了。
“那……我还能活多久?”
“活多久?那要看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死而复生,原本就是逆天命而为的事情,如果还要阳寿耗尽,简直就是奢求。都说阎王让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我如今多活了一截,也没有什么不知足的,眼下能活一天是一天。
只是不能让七泽知道,谁知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话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小老头挑了他花白的眉毛,散步并作两步瞬移到门口,探头瞧了一眼,表情微妙,又鬼鬼祟祟瞬移回来,手里揪着件不知从哪里扯来的衣裳,不等我反应直接盖在我的头上。
“呜哇我……干什么……”
“嘘,我要制造一个惊喜!”
我看不到小老头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可以想象他现在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样子。
来人走入房间,脚步声愈发清晰。
“六叔叫我,何事?”
声音清冷稳重,略带沙哑。
我下意识想起一个人,也是这种清冷淡然的口气。
“嘿,你六叔我在河里捞到了一个好东西。”
“何物?”
“你看了就知道,来,来。”
两个人说这就往这边走来,我几乎可以听见小老头掩饰不住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已经高兴得完全乱了步伐。
“看!”
“这是何物?”
“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揭开来看,你不就知道了?”
我透过衣料得缝隙,隐约瞧见一个修长的影子,在一个矮胖子的怂恿下拉起衣服的一角。
一揭,冬日暖阳,煦色韶光,万般谜团,悉数明了。
我抬眼看见穆爻,温润傲然,清冷如霜。
他直直望着我,手中衣袖霎时落地。
我下意识想到的那个人,与眼前看到的人,是同一人。
小老头在旁边一个劲偷笑,悄悄推了穆爻一把,道:“六叔的过年礼,你可还喜欢?”
穆爻没有答话,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仙家。”
我行了一礼。
小老头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不是吧,小妖精,”他不可置信地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忘了老头儿我可以,可是我们家小爻子,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仙家在苏州救我弟弟,这份恩情阿鲤怎会忘记。”
小老头这下更急了眼,“什么苏州?我说的是……”
“六叔,别说了。”
穆爻一声轻吟,制止了小老头。
“我六叔喜欢戏弄人,书司莫要介意。”
我知道这小老头确实顽劣,不过也是个欢脱的主,平日里打打闹闹也没什么不好的。
“前辈救我性命,我道谢还来不及。”
“若有什么得罪书司的地方,穆爻在此替六叔谢罪。”
“仙家言过了,阿鲤才是打搅的一个,要道歉才是。”
这话虽然是对我说的,却也同样入了小老头的耳中,他满是褶皱的脸上强挤了一个苦笑,背过身拍了拍穆爻的肩膀。
“看你们如此生分,我老头子心痛啊。”
穆爻转头望了眼小老头,低头沉默片刻,又望向我。
“书司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发生了什么,真的是一言难尽,被大长老钻了空子不说,还被云衣那只忘恩负义的狐狸推下水,再加上小老头说我时日不多,我这一生过得实在够惨。
我将与灵渚门一同猎妖,后来被妖物推下水的事跟穆爻大致讲了些。
“敢问前辈与仙家,此处是何处?”
“你顺着水飘到百草谷来了,这里是我玄皞门第六峰开阳峰弟子的猎妖处,几位弟子在河边将你捞上来,送到我这里来的。”
小老头凭空比划了一下河流走势,得意道:“幸好你遇上的是我,要是让其他峰的长老撞见,早将你挫骨扬灰了。”
“咦?”
“呵,我吓你的。”
“……”
我又问他是否能帮我问问灵渚门的情况,如果一切照常,那我就不再叨扰,来再日登门重重谢过各位仙家。
小老头听了我的请求,让我等着,自己负手从门口出去,不多时回来,面色凝重。
“灵渚门,变化可大咯!”
我吃了一惊。
“杏林湖的猎妖众人已经离开,而灵渚门内部,掌门刚闭关,三长老携弟子没了音讯,二长老派人将三长老的殿给查了,万轴阁也换了书司。”
“二长老不是随我们一同猎妖吗?怎会去查了三长老的殿?”
“我们玄皞门得到的消息确实如此,你倒是可以回去看看。”
我实在没有想到,二长老竟然对轮回殿动手,我以为他只是对地北伯有些意见,现在看来,这意见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大。
兄弟反目的事,我也是见过的。
没有掌门的支持,再加上大长老与二长老对我虎视眈眈,我要是这个时候回去,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可能回不去了。”
未等我伤心,只听小老头喜出望外道:“哈!回不去多好!”
我用十分诧异的目光望着他,他顺势改口:“呃,那个,小老儿是说,回不?去多好!”
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那三长老呢,你可知他在哪里?”穆爻问我。
我想了想,地北伯在红槭,红槭在玄龟背上,玄龟在东海里,要找他比拆了整个灵渚门都要难。
我摇摇头,叹一口气心如死灰,“他不主动出现,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他。”
“要不……”小老头脸上的笑容兜不住全都溢出来了,“跟我们回玄皞门?”
“不行!”
这是穆爻最严厉的一次,斩钉截铁,毅然决然。
“我不能让她去玄皞门。”
小老头瞧见穆爻这般紧张,倒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样子,对穆爻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若是不放心,放在我这里,我怎么说也是一峰的长老,出了事,我拿整个开阳峰给你当垫背,就这么定了。”
接着又转而对我道:“行了小妖精,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新收的徒弟穆鲤,在灵渚门三长老出现之前,在玄皞门里要好好待着,别给我惹是生非,就这么定了。”
感激不尽,我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麻烦前辈了,此番大恩,阿鲤没齿难忘。”
抬眼,却看见穆爻也做了礼,向着小老头慢慢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