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外绽开的伤口里,显露出,相同的颜色。
穆爻正真了解到九鲤,是在少淏的口中。
少淏做衣服的时候不喜欢被人围观,于是支开九鲤,只留下穆爻一个人在织羽阁中。
此时,她正侧倚在一方铺了羽毯的长榻上,勾了长腿托首而卧。人形下的少淏妖娆美艳,娇躯丰腴,软腰不盈一握,一对赤足如玉,而那媚眼更是能让人软了骨头,迷得七荤八素。
“我不知道小妖主是怎么遇上你的,但她既然愿意带你来妖域腹地,可见你在她心中的分量……转过去,抬手!”
少淏一勾手指,两只小雀衔来一根长线,对着穆爻的肩身比量起来。
“我这云纹霓裳,也不是谁都能穿的,自我手出天底下只有两件,一件窄袖在小妖主的弟弟身上,还有一件短褐被她弟弟耍破了送来我这里修补。我给你做一件大氅,料子取自鹓雏尾羽,妖力灵力两不受,穿在身上妖发现不了你是人,人发现不了你是妖,逛个妖市还真有点暴殄天物……”
两只小雀扯着一根线,扑腾着翅膀在穆爻周身翻飞,其中一只扯得另一只东倒西歪,还愤怒地朝它“啾啾啾”,而另一只则委屈地“啾啾”起来。
“不过,我做衣裳的手艺,比起结罗妖蛛还只是泛泛之辈,妖主传给小妖主的那件千丝罗裳,才是真正的人间至宝,喏,就是现在她身上那件。”
少年眉目一转,低声喃喃了一句:“红衣……”
“原来还你会说话,从入织羽阁到现在都没出过声,我差点以为你是个哑巴……”少淏将她修长的腿缠在一起,搁在长塌的扶手上,美目一动似想起什么,又道:“记得妖主传给她的时候是鹅黄的,可小丫头不听妖丞的话,硬是要改成正红,不过我看着,小妖主这身正红,道比她穿其他杂色来得好看。”
“琅玕妖主风流,抢了灵渚门的小姐做妖主夫人,生下少妖主也是个顽劣性子,神木妖域美人如云,偏偏看上人家侯府的千金,生下小妖主后也不管什么妖主位,带着侯府千金云游去了,如今传到小妖主这里……”
言至此处,少淏撇了一眼长身鹤立的穆爻。
“可能也要惹出不少事来……”
穆爻觉得少淏可能有什么误会,刚想解释又被少淏打断。
“小妖主和少主七泽是双生子,两人虽生自同年同月同日,却分作两极,小妖主继承了少妖主几乎所有的妖力而没有继承到灵力。而少主七泽呢?天生灵力满阶,身上却寻不到妖力。两个人就像泾渭河水一样,分得明明白白。”
“两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分开,一个送往灵渚门,一个留在神木妖域里,十多年后才再相见,我记得小妖主第一次带少主七泽来我织羽阁的时候,少主七泽连叫她‘姐姐’都不敢……对,说起来跟小妖主熟的都直呼她‘阿鲤’,你是怎么叫她的?”
在少淏灼灼的目光下,穆爻陷入了更深层的沉默,事实上他还没有叫过九鲤的名字,哪怕一个字也没有。
顿了片刻,他的唇间吐出两个字:“九鲤。”
“九鲤啊,太生疏了,”少淏嫌弃。
“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少淏双腿一落坐了起来,“小郎君,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对小妖主来说,可不止是萍水相逢……”
“来我这里的鸟儿,来自各个仙域、妖域,自然也包括玄皞。自小妖主听说玄皞有穆长宣的转世,便常常来我这儿,问鸟儿们‘他今日做了什么?’‘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与我一样,也逃了今日的课业呢?’。”
穆爻眸子动了动,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在意。
“自小妖主出生,她便是未来要统领妖域的妖主,而妖域六族除我缗泽之外各个心怀鬼胎,都希望能把小妖主握在手里。”
“十几年前,妖主带三岁的小妖主去封渊祭三桑树,那三桑树本因封渊之战而枯萎,却被小妖主随便一摸又长出叶子来,这下子整个妖域都炸开锅了,说三桑妖主转世再临,妖族要兴盛了。”
“可是呢?”
少淏将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笑得轻蔑,道:“那日我分明看见,三桑树上的叶子,是未红的枫叶,你说,桑树上,怎么会长出枫叶来呢?”
“再后来,就是蛇族蛇君和雷狼王每日来觐见小妖主,让小妖主继承三桑妖主的名号,最后除了狐狸窝与我们鸟族外,其余四族都开始逼小妖主继任三桑。”
七星引式,三桑出叶,仙域妖域,也没什么区别。
他和九鲤,简直完全一样。
穆爻确实不知道,起初遇见九鲤,他只以为她是普通的妖物,不屑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妖主身份明了的时候,他却只知道她是妖主,其余一概不知。
却不想,九鲤的那句“与我一样的人”所指,原来真的如此相似。
穆爻心里生出一种情愫来,粘稠而悲苦,却因为有另一半相生相成,而不觉得沉重,反而,比他之前承受的更加轻松,不再寂寞。
少淏看着穆爻,看他墨色的眼中雾气氤氲快要凝出水来,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
“总之,小妖主这次外逃,正好让那帮野心勃勃的家伙反省一下,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一起把一个小丫头逼上绝路,呵,也只有那帮丧尽天良的人才做得出来……”
“少淏!”织羽阁门口,一个清软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美艳妖鸟的喋喋不休,“你又在偷懒了!”
“不过是找你的小郎君聊聊天,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少聊天,多干活。”
“是,是。”少淏抬手拍了拍掌心,示意周遭的鸟儿们聚拢过来。
九鲤无奈蹙了眉心,转眼却见穆爻站在鸟群中间看自己,眼底温润而泽,似在这昏天黑地的缗泽中,落下一轮朦胧而皎洁的明月,清明柔软,朗朗入怀。
“怎……怎么了?这么看着我。”九鲤被他看得心里一阵阵抽搐,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他的目光里。
穆爻开口,想说什么,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一团团氤氲升腾,一瞬间模糊了他如墨笔宛转勾勒的眉目,又忽将他的面容清晰地呈现给严冬。
“没事。”
再无它言。
“……”九鲤生硬地转开眼,才发觉她心口的衣裳早被她捏得满是皱痕。
百鸟为针,千羽为线,随少淏手指轻动,半空中渐渐显出一件鹤氅的外框来,而喜鹊报安,青鸾引路,衔红线穿梭往来,竟在那墨色的鹤氅上,勾勒出云纹山河,鹤翔鹿鸣。
未过未时,属于穆爻的云纹霓裳,已经穿在了他的身上。
不等九鲤凑过来看,少淏便先一步给出了评价。
“这下我看着倒是有个八成了。”
“好看是好看,可……我总觉得……怎么那么邪气……”九鲤看惯了穆爻穿白袍的样子,如今见到他一身墨黑色配上红纹,总觉得穆爻整个人都变了。
“我这可是仿的仙家手笔,这云这鹤这鹿都有了,怎会邪气?”少淏又把腿架起来,斜着身子欣赏自己的杰作,忽的又灵光一现,唤来鸟儿又添了些纹饰。
贴近领口的地方,赫然多了两条红色的鲤鱼,摆尾畅游,栩栩如生。
“这般如何?”
“少淏!”九鲤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给我去掉!”
“我瞧着挺好,去掉作甚?”
“去掉!”
“双鲤同游,吉祥如意,就不显得邪气了。”
“少淏!”
“难不成,小妖主您觉得有别的寓意?啊……我想起来了,您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鲤字,好巧好巧……”
“我!”
“哟,我缗泽也不热呀,怎么脸红成这样?”
九鲤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呼呼地鼓了腮帮子,视线又不敢往穆爻身上放,一跺脚转过身去往外走,阴仄仄嘀咕了一句:“我要把缗泽给烧了!”
“你说这话好几回了。”
“啊!少淏!你住口!”
少淏看九鲤实在好逗,忍不住掩嘴“咯咯”地笑成一滩软泥。
“哎?小郎君,毕竟是你的衣裳,两条鲤鱼是走还是留,你拿个主意。”
听到少淏这样问,九鲤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
她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神情。
一身云纹黑墨,穆爻站在那里,缓缓抬起手来,触到红鲤的一刹,指尖如灼。
好烫。
明明没有施加任何妖术,指尖为什么还是那么滚烫。
不明白。
“这鲤鱼……留着……”
他为什么会答应,他也不明白。
他看到九鲤的身形晃了一下,接着僵硬地抬起手,狠狠揉了自己的脸,放下,又抬起来揉了揉。
“什么?”
穆爻怔了怔,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霎时又将勾起的嘴角压下去,装作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俯首朝着少淏行了一礼。
“穆爻谢过前辈,前辈今日所言,穆爻会记在心上。”
“孺子可教,九成。”
眨眼间,一声鸟的长鸣,窗外落下一只生了长须的长颈鸟来,红冠蓝尾,“咯咯”而啼。少淏翻身从长榻上下来,四步之跃便到了阁外的枝桠上,朝九鲤勾了手。
“少主给你来口信了。”
“阿泽?他说什么?”
“明日亥时,初日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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