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珠眼角的余光扫过邵氏看向春杏的眼神。
邵氏自以为看得隐晦,可那满满的艳羡瞒不了人。
袁明珠给嫂子们把茶添满,“粗使婆子要添,其他人手也得要。”
又说:“我们家可没有纳妾的规矩,有些人家规定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们家无子也不得纳妾,纳妾就是乱家的根本。”
忠义伯府,守备府……,包括顾重阳他爹,哪一个不是因为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才把好好的家闹得乌烟瘴气。
在袁明珠看来,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要是一把锁谁想开就开,还不乱套了啊!
袁家的媳妇虽然不是自由恋爱后娶进门的,也是相看了以后认同了才娶进门,不是包办的。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负责。
这话要是只是袁明珠说的,梁氏几个不一定相信。
但是家里有曾祖父母这样一对无子却相守到老的先例,她们还是相信的。
袁家家风清明,做媳妇的无疑是最乐意的。
纷纷举了见过或是听过的纳了小妾把家搅得四分五裂,父不父子不子的例子。
袁明珠见嫂子们和旁边伺候着的人都说着这个话题,给芸香使了个眼色。
芸香会意,似乎是闲聊一般说道:“御马街胡家也是如此,那胡家里里外外不少的糟污事,胡家的大爷被人在东城门杀了,对外说是抢劫杀人,谁知道是为着什么呐?”
“他们家的大少爷是二房的,听说纳了不少的小妾,守备府原任夫人跟前的大丫鬟都被他弄了去。”
袁明珠瞪一眼芸香:“官府办案也是你能置喙的?”
芸香忙缩了脑袋站到角落里。
袁明珠:“我这丫头让我给惯坏了,让嫂嫂们见笑了。”
任氏和邵氏虽然都随着梁氏二人说着“不妨事,在家里说话不会传到外头去。”,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尤其任氏,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嫂子们的脸色,生怕在大家脸上看到鄙夷。
刚刚没了的正头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被小妾的娘家刚刚弄了去做房里人,娘家的面子都被踩在地上那脚拧。
接下来气氛就不对了,梁氏忙找了借口离开。
待众人都走了,任氏在屋里急得转圈,吩咐了她身边的大柱家的:“你回去一趟,把这事跟太太说说,家里要买人口的事也让太太多打听着。”
大柱家的也生气,絮絮叨叨把不知所谓的胡家给骂了一通,又劝她:“到底是跟我们家隔房的,就是出了这等丑事,也跟咱们家无关,姑爷是个好的,听说了也不会瞧不起姑娘。”
又说:“那芸香什么意思,她不会是故意当着大少奶奶的面下您的面子的吧?”
连袁明珠也编排上了,“二小姐也是,怎么管教的丫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都听,听了还到处乱传。”
任氏忙板了脸,“妈妈慎言,若是再这么说话,就回任家去吧!”
大柱家的闭上嘴巴。
旁边院子里,邵氏也在给她大姐捎信。
袁明珠回到外院不久,五月就派人来禀报:“三少夫人跟前的妈妈出府去了,四嫂夫人也给了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五个大钱,托她去城外二眼井胡同口的铁匠铺子送了一封信。”
她原本以为只琉璃被卖了,秀春大概是背主了。
没想到她会是落到了胡家,胡家大少爷那个色胚,落到他手里也不是好结局。
她能替她们做的就这么多了。
驿丞夫人的动作挺快,接了信就领了个牙子带了两车人过来让袁家人选。
本来这种事派个婆子领路就行,她亲自来是因为思女心切。
陶氏摆了席面招呼她吃了饭,一起去看了牙子带来的这些人。
“依姐儿跟我说了,怕外头选的人不放心,这批人您只管放心,这些是牙子在北边买来的,本来要带到南边去卖的,
去年北边旱了,今年又涝了,庄稼减产,听说这个还在当地祸害人,许多人家都过不下去了,开始卖儿卖女。”
驿丞夫人说着比划了个五,说的是皇上的五皇子鲁王。
“牙子走到咱们这儿,车夫得了病病倒了,抓了药吃了好多天总算是好些了,不过他们不敢再往南边走了,就想在我们这儿把人卖了,
您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哪有人家能一下子买这么多人口,卖了好几天就卖出去三两个。”
袁明珠站在曾祖父身旁,听着她们说话。
陶氏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穿的跟叫花子似的,“可怜见的。”
问吴妈妈:“给做饭吃了吗?”
吴妈妈回道:“已经给吃过了,一人两个馒头,稀饭管够。”
袁明珠琢磨着他们这次买人是突然决定的,这批人来到这里也是偶然,这些人应该是安全的,里头应该不会混入别人派来的奸细。
对曾祖母说:“即是流落到我们这里了,也是缘分,就都留下吧!”
牙子忙陪着笑脸道:“实在是车夫病得严重,不然也不会在此发卖,运到南边能多卖不少银子呢。”
袁明珠:“又不是无本买卖,吃喝拉撒都是钱,运到南边你一样也得多花不少银子。”
牙子不敢再多嘴。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不过真到走投无路,卖身投靠富户总能留下一条命出来。
存在即合理,袁明珠对牙子没有先入为主的恶感。
她如此说只是在商言商,为的是杀价。
就在牙子以为这回得赔本赚吆喝的时候,又听她说道:“就因不是无本的买卖,我也不让你为难,
随行就市,按着我们这儿的价钱走,你掂量一下,觉得行我就都留下了,觉得不行你就把人领走。”
牙子哪里有不应的,当场拍板卖了。
袁明珠叫了李管事跟他做了交割,去了府衙留档做了契纸。
因为这回买的人之前都是良民,也未做过伺候人的活计。
袁明珠把青岩家的从厨房调出来,单拨了个院子给她,让她管着这些人,等调jiao得能使唤了再分到各个院子。
有实在木讷不堪使唤的,就送到底下作坊里去做活。
袁明珠这边分了两个粗使的婆子,一个跑腿的小幺儿,三个大点的丫鬟,四个小丫头。
加上原本从厨房调来的荞麦,就有了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
上回发落郑妈妈的时候,袁明珠都怕动静大了惊动曾祖母。
这回添了人,她就趁机以住的西厢房逼仄,这么多人住着太挤了为由,跟曾祖父母要求单住一个院子。
洪家的这处宅子本来住的他们家三个房头几十口人,大大小小十六个院子。
再加上园子里的院子和一些跨院,足有二三十个院子。
他们家人抄家灭族以后,只剩下一些远的族亲住在后头跟袁家的裙房隔着一条巷子的地方。
袁家人口少,不说大院没住满人,就是后头裙房都剩下不少屋子。
袁明珠说要单住,袁少驹也吵嚷着要单住。
曾祖母被他们俩一左一右摇晃得头晕,“好好好,单住,都单住,我让人把跨院收拾了,你们俩都搬我这边的跨院里住。”
袁少驹分了东跨院,袁明珠分了西跨院。
院门打开,袁明珠看着院子角落里长出来的荒草。
觉得房子就得有人住,有人气撑着才行。
长期没人住,哪怕是他们入住之前才花了大力气找人修整过,没过多久也成了野草和野猫的天下。
对曾祖父说:“我们家就是人太少了,还是得赶紧开枝散叶,才能把这么大院子都住满。”
袁弘德也觉得蓁姐儿这一辈人丁少了些。
寻思着是不是该趁着这次往京城送人,让梁氏和吴氏也跟着去算了。
梁氏还好说,好歹还有个蓁姐儿,吴氏丈夫不在家身边也没个儿女,一天天的话都不见她说几句。
但是复又想想当前的形势,又怕世道乱了离得远了顾不上他们,把这个想法打消了。
正看着人收拾着,芸香从外头跑进来。
袁明珠见她神色慌乱,问:“出什么事了。”
芸香把手里拿着的一对玉镯子递给她,低着头说:“大奶奶赏奴婢的,说是……。”
疏不间亲,下头的话她没说,只拿眼偷偷觑着袁明珠的神色。
袁弘德没听出来什么意思,“给你的你收着就是,好好当差。”
袁明珠嗔道:“曾祖父!”
这是能收的东西吗?
袁弘德:“怎么了?”
把镯子拿过去,品相不错,给芸香戴确实有些太贵重了,她怕是不好戴出去。
不过给都给了,也不好再拿回来吧?
袁明珠只得明说:“我娘这是要给我大哥和二哥纳妾!”
气得她直跺脚。
芸香:“大奶奶说这一对镯子赏我跟燕草一人一只。”
这是芸香不愿意,先来跟她汇报,换个愿意的丫鬟,今天这事只怕就嚷嚷开了。
不仅是纳妾,还是把妹妹的丫鬟指给做哥哥们的,传出去丢死人了。
袁弘德这才明白。
也是脸色泛青。
袖了那对镯子,一句话也没说就回主院了。
袁明珠忙带着芸香跟上去。
袁明珠也觉得脸疼,她才跟嫂嫂们说过袁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她娘就给了她一耳光。
袁弘德回到主院,陶氏见他面色不好,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过来,“辰哥?”
袁弘德扶着她坐回去,自己也坐下,打发吴妈妈:“去看看厨房今日做的什么菜?”
吴妈妈看看还早的天色,知道这是把她支开,不敢多问,去了厨房。
出门看到袁明珠领着芸香过来,行了个礼,“太爷和太奶奶都在里头。”匆匆走了。
袁明珠进了屋,回头对打帘子的芸香说:“去把我娘请来。”
她娘做事没有章法,还偏偏喜欢自作主张。
这件事得给她个教训,不然早晚惹出祸事。
她自己则进了屋。
捡了下首的凳子坐了,先把事情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曾祖母说了。
又说:“曾祖父,曾祖母,前些天我跟嫂嫂们说了咱们家的规矩就是不得纳妾。”
袁弘德一拍椅子扶手:“纳妾?我看她就是吃了几顿饱饭撑着了,真想纳妾我着人去潘家凹把那个水香找来,给小树添一房贵妾。”
若说的不是她娘,袁明珠真想笑出来。
难为曾祖父还能记得有水香这么个人。
她扭了头往外,努力把上翘的嘴角压下来。
一扭头看到她娘就在屋门口廊下站着,曾祖父的话她应该听到了,站在外头不敢进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也不知道她娘怎么想的,她爹那什么自己闹得要死要活的,给儿媳妇房里塞人却塞得如此顺手。
袁明珠一点都不同情她,看到她来了站在门口不敢进屋也不给她递台阶。
还是曾祖母看到了,招呼道:“伯驹娘来了,进来吧!”
袁弘德:“站在外头干嘛,还不滚进来?”
大概从杜氏进门都没被这样严厉的训斥过,尤其还当着下人和女儿的面。
拿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袁明珠站到曾祖母身后,装作自己就是个木头人,没耳朵也没嘴巴。
袁弘德一拍桌子:“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再哭滚出去。”
按说这种场合,训斥孙媳妇这种事该陶氏这个做主母的来做,奈何陶氏绵软,只能袁弘德来做了。
袁明珠站在曾祖母身后,推了推她的后背。
陶氏得到提示,“别哭了,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要是把你祖父气出个好歹来我就把你送回你娘家去。”
陶氏这是早年被钱氏熏陶的,知道说什么话最能吓唬住人。
婆婆跟媳妇吵架,从来都只一招就能致胜,那就是休妻。
袁明珠知道曾祖母就是吓唬她娘呢!她娘这么多儿女了,媳妇都娶了四房了,哪里还能休了?
杜氏也知道,但是她不敢再犟,万一祖母拼着得罪她的儿女们硬是逼着袁树休妻,袁树不一定能护住她。
还有那个水香,那就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剑,真弄个贵妾进来,她一辈子的体面都没了。
她不敢赌,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下。
她娘老实了,袁明珠示意芸香拿个垫子给她放在膝盖底下,然后带着芸香出去了。
刚出了门,就看到荞麦在院门口往里瞧。
袁明珠快走几步出了院子,训斥她:“做什么探头探脑的?太爷这会气头上,看到了连你一起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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