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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1 / 1)

“我在想,思维是否也像一张网?它不断向外延伸,急于宣布其覆盖的地域即是本体思维世界不可侵犯的圣所;它又惧于接受新思想,好似再轻微的拉伸会让它撑破。譬如说,‘同性恋’这个话题,本质上是和古代的‘三从四德’没有区别的,我们是否接受这个怪物——是的,这些新思想都是怪物——完全取决于我们的思想是否愿意掀开大网的一角,悄悄地把这个怪物放在网里。我们人类素来对物质的疯狂占有欲也扩大到了思想之境,对于属于我们的思想,无论是错是对,我们决计会像葛朗台一样吝啬地珍爱,并为之辩护——其中思维之境的高墙恰恰是我们愚昧的边界线。”李恒坦言自己击碎了思维之墙,并且把这份观念带到了更为广袤的思维之境,在那里,一切思想都没有局限,好似那里是汪洋宇宙,而每个观念都是一个恒星、一片星云——很显然,邪恶的思想依旧存在,他们像黑洞一样吞噬其他思想;但反过来说,黑洞之所以可怖,是因为我们对它的认知不够(正如我们对所谓邪恶亦知之甚少)——这可能上升到两个哲学问题“可知论”或“不可知论”。但正如人类目前科技所能达到的认知范围仅有银河系一隅之地,对于整个思想之境(或者说观念之境),人类的了解也不过沧海一粟。“事实上,思想的进步唯有通过不断地开放,”李恒断言,“但这个开放也需要一定的边界条件;这些边界条件一方面在保护我们已有的价值观,一方面成为我们思维的藩篱。”

正说着,突然凡萱从厨房跑了出来,好似有什么急事。弘毅问道:“怎么了?”凡萱差点掉下泪来,气呼呼地用围裙擦着脸上的泪,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说道:“我没事。”又走进了厨房。李恒也走了进去。

“不久前,我了解到这样一个词,‘心流’。”云心说道。

“心流?什么意思?”弘毅问。

“原著上说,设定一个可以达成的目标,然后心无旁骛地去实现这个目标的这个过程,便是‘心流’。”云心说,“这正是我们作家所需要的至宝啊!”

“听起来,更像‘专注’!”荀昭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沙发,“这个词,比尔盖茨和巴菲特曾一起印证过。”

“我要是能像巴尔扎克那样保持持续的‘心流’,那该多好!”弘毅站起来说道,仿佛在向命运乞求这份天赋。

“他是被逼的!”云心提醒道,顿时大家都笑了。

“很显然,艺术家十分需要‘心流’。”李恒也回来了,同时提醒大伙可以品尝两位“大厨”的手艺了。一伙人轮番端上来红烧肉、鱼香肉丝、拍黄瓜、土豆丝(荀昭说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菜)、木须肉、凉拌牛肉、酸菜鱼(凡萱笑称这是一道失败的尝试)、小炒肉、牛排(李恒亲自煎的)、鸡蛋羹(何玉反复强调这道菜很看“功底”),最后弘毅端上来一盘西湖牛肉羹(诸葛竑见此咋舌,“西湖不见了,牛肉山拔地而起。”),主食则有米饭、馒头。

“这可是我们一下午的辛苦成果,你们要好好鉴定一下。”何玉倩兮巧笑,看了一眼李恒。

一伙儿边吃边聊,一下子从艺术到哲学。弘毅感慨,穷其一生求索,也难以攻克书山堡垒,仅是文学一途,即步履维艰,文学之路是否也像开尔文所说,“大厦已经基本建成,后辈只需要修修补补。”何玉挑起爱情的话题,引得凡萱不停把余光之箭射向弘毅。荀昭心不在焉地夹着菜,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看李恒看出他有些失落,自从何玉挑起了这个话题,他似乎变得寡寡欲欢。“我追求柏拉图式的爱情。”云心先开头,眼神里闪现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图景,可是他的目光并非凝滞在虚空,而是望向一个目标,仿佛伊人就在眼前,一刹那间,文珊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想起自己为文珊写的诗,他们还没有开始太多交往,但他已经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与自己等量齐观的心有灵犀,每次看到她,他总觉得自己像春风十里的杨柳在慢慢地轻拂,一种温暖又挠人的幸福感倏忽间洋溢心田。年轻的恋人总具有这种天赋,在举手投足间发现一次又一次的爱的灵感;在爱情里,他们都是伟大的诗人。云心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很多美好的画面,这些画面之清晰宛如回忆,他把创作的天赋赋予想象力,从而发挥出双倍的梦幻效果。李恒一眼看出春风得意的云心早已被爱情女神勾走了心神,心里不禁一笑,他深知云心属于这类人:精神生活远远高于物质生活——哪怕物质生活极其贫瘠,仅靠幻想他们也能在幸福的泡沫中快乐生活,并且对苦难的声音置若罔闻。“我呀,”弘毅看到大家伙儿都紧紧盯着他,马上从牙缝中拔出卡住的鱼刺,说,“我还没考虑过这件事。”弘毅想敷衍一下,谁知凡萱却叫上劲来,荀昭喝了一口汤,面情有些凝重。“我想,爱情并不复杂,”弘毅深受村里长辈们的影响,早已抹杀了爱情的崇高地位(这恐怕要叫那些道貌岸然的风流人士暴跳如雷),他仔细想了想每个家庭的情况,家家户户起早贪黑,长年累月和黄土地打交道,爱情之花早在幼年之时枯萎消亡了,“或许本来就是一种病态的需要,”弘毅看了看众人的眼神,又加了一句,“可有可无吧。”为了缓和气氛,李恒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呀,我要做一个源氏公子那样的人儿。”何玉噗嗤一声笑了,笑声像是破碎的琉璃瓶散落一地。秦博握紧拳头,“我不结婚!”大家伙儿一下子被逗乐了,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大家还以为他要故意逗笑呢。秦博和诸葛竑年龄比较小,在这个小圈子里,大家一直把他们当弟弟护佑,这样一来,他们也没什么话语权了。诸葛竑干脆拒绝回答,在他的身上,永远有一种褪不去的童真。荀昭用撇脚的姿势摇晃着红酒杯,猛喝一口,像是吞下一杯苦水,随口吟道:“弹指芳菲尽荒芜,回首红颜亦无踪。手握青花无人懂,抛却青花向苍龙。”李恒拍拍荀昭的肩膀,劝慰道:“情场失手,在所难免嘛。”何玉两手托腮,天真的瞳孔里射出探寻的光线,“我喜欢远远地看着一个人,我知道他不爱我,也不会爱我。但这段美好的距离或许恰恰是我爱情的范畴,让我得以在目之所及的地方痛并爱着。”“你好痴情啊。”诸葛竑大大方方地拧了何玉一下。该轮到凡萱了,可大家把她给忘了。她急的直拍桌子,迫不及待地道出了自己的爱情宗旨:“我在等一个人!”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云心突然说道。

“怎么?”

“你们这样想象一下:我们——真实存在的我们——我们正是如此感觉的,其实在我们之上有一个更高级的主宰!”云心说。“这听上去挺可怖的。”凡萱扒了一口米饭,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上帝?”荀昭问。“不,我说的是法则!”云心脸上隐隐露出通灵顿悟的表情(这是装出来的),“有时候我在写小说的时候,经常会想,‘倘若我笔下的人物发觉了这个秘密——他们的命运竟是被一根笔杆子操控着的——他们将会作何反应?’”李恒摆摆手,表示思考这个问题无异于杞人忧天、异想天开。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云心抛出一个可怕的停滞,空气顿时凝重了起来,人人都意识到这将是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我们——在座的诸位——也是某个作家笔下的人物呢?”(这个问题惊世骇俗,甚至连笔者也受到他们瞬间的自我觉醒力量的冲击,仿佛一个秘密在笔者指尖慢慢溶解。)说实话,碰上这类哲学问题,绝大多数人会不了了之,一方面穷思枯索也难以窥破这道世纪难题,一方面完美的唯物主义仿佛在解释这个问题的同时又留下了微不可察的缝隙——缝隙中填满了唯心主义的细沙。无疑,云心的提问在这个才墨之薮引起了好几朵不安的乌云——在历史上,正是这些毫不起眼的乌云用蚍蜉之力撼动经典大厦的——这些乌云已经高于他们的认知。于是他们只能用全盘否定来回应。“这不可能!”他们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说道。弘毅在懵懂之岁就思索过这类问题,那时候,这个横亘古今的问题就像无边无际的茫茫雾海一下子吞没了他渺小无知的思考力;不自量力的探索必定带来不可估量的灵魂余震,至于后来的科学和哲学也只能尽力挽救他幼年之际因被思维之链禁锢而陷入的危险境地。如今,更多时候,弘毅活着,一半作为思想的动物——这是完全不需要肉体的;一半作为肉体的动物——却也是思想的奴隶。

到了晚上,何玉和凡萱窝在一张大床上。月光洒了进来,照在凡萱的脸上,还能看见浅浅的泪痕。“到底怎么了?”何玉小声地问道。凡萱用眼中的一滴泪水做了回答。凡萱想起下午在厨房,荀昭突然闯了进来,她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凡萱扫了一眼,何玉正好出去了。荀昭凑在她的面前,小声说道:“萱,我给你说句话。”少女的心往往是敏锐的,这句尚未出口的话已经昭然若揭。“别!”凡萱头也不回的拒绝了。“你能不能给我两分钟时间?”荀昭又问。“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凡萱先是沉默,继而冷冷地说道。“我可以等。”荀昭固执地回答。凡萱只得旁若无人地切菜,只盼望荀昭早点离开。这时,连一直窃窃私语的空气也噤声了。凡萱以为过去了很久,荀昭已经走了,便抬头一看,一下子尖叫一声,荀昭像一只猛虎一样扑了过来。荀昭抓住凡萱的一致胳膊,重重地吻了一下,颇为痛心地说:“我怎么……怎么可能伤害你!”这时候,凡萱已经泪流满面了。荀昭说着,往凡萱地围裙里塞下一张纸条。凡萱连忙挣脱,哭着跑了出去。呵!爱情!少女多么善良又多么无知!她多么希望她爱的人爱她,她不爱的人不爱她!她可不愿意伤害任何人。

夜色掩盖了白昼的秘密,月光又将它轻轻照亮。荀昭在半梦半醒之间痛苦地徘徊,两个交错的梦境——现实和虚幻——轮番冲刷他渴望爱情的沙滩,梦里他依稀看到萱跑了出来,墙角的何玉却钻了出去,又看到自己牵着萱的手静静在夕阳大道上让影子拖得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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