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东东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救虫虫于水火之中。他整天蜗居在肮脏的破石洞里,简直失去了猫魂,他说他怕光,他喜欢黑暗。我们邀请了虫虫、芳芳一道来说服他。他倒没有见过邮苑的猫儿为了他兴师动众,一下子感动得要哭。我看出来他还是渴望救赎的,他是一个伪犬儒主义者,他为自己的主义感到痛苦。我们站在他的洞口为他唱歌,试图让他鼓起勇气。可是他反而慢慢失去了勇气。他给了我们一个背影,最后将我们拒之门外。有些猫的悲哀就在于我们看到他们糟糕透顶,便想着竭尽全力帮助他们,而它们一方面渴望逃避生活的折磨而做出改变,想要得到外界的力量支援,一方面又习染其中,无法自拔,对于帮助不置可否,无动于衷。或许燃眉之急,千钧一发,弦上之箭也无法唤醒他们。我看到他的背影,便对伙伴们说,我们走吧。我想起了上帝救人的故事,虫虫便是那个水中的农夫,他渴望着自己的上帝,却在上帝深处援手之时屡次拒绝。我决计不管他了。
我又蹑手蹑脚地来到弘毅旁边。现在田木不赶我走了,我便能安心地听他们谈话。我觉得要是她爱弘毅,那该多好。他们的关系既复杂又简单。复杂在弘毅无法从那千丝万缕的琐碎、空洞、不明其就的感情中找到一丝可以倚靠的力量,他就像一个将要沉溺在命运沼泽的冒失鬼,企图抓住田木施舍给他的一根脆弱的稻草;简单在于,对于田木而言,他只是一个无意闯入她生活的多余的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隐匿在角落的暗影,一个可以容忍却不能容许的灵魂,一个无法在她的心灵湖泊上掀起一丝波澜的清风,一块有感情的石头,一个无谓的无谓,一个存在的不存在。数次,弘毅想要说出自己即是冯谦的秘密终究欲言又止,他不愿使用那个隐秘的力量。这便是爱情里理智与情感的交锋。有一天,他对田木说,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怎样的吗。田木笑着说,你已经给我说过好多次了。弘毅便写了一段话递给田木,“我们永远进行着两种不同的生活,就像两颗公转的行星,我们辗转了几千万光年通过无限时空终于相遇了,你向我笑了笑。我的心因此点亮了。于是我挣脱引力去追逐你,我不惜忍受千钧的离心力——宙斯说这是对我的惩罚,同时我还要忍受其他行星的排斥力——我进入了我不该进入的禁区。你只是原班不动地重复着你的运转,而我则舍命奔逐,尽管我不断被瓦解、破坏,我从来没有想过回到原来的轨道。相反我更加拼命地燃烧自己。结果只有一个,我终于化作了宇宙的尘埃,最终与你银河相隔。我后悔吗?我后悔我这么渺小。若果我是星系,我是星云,我将紧紧抱住你。最为可悲的是,因为我的渺小,我坐等几万亿无情岁月,你也未必再来。”田木看着这张凝聚了弘毅心灵之光的纸条,眼眶发红,流下泪来,她何尝不知道弘毅的痛苦。她那么善良,不忍心伤害他。她哽咽了一下,说道,你离开我吧,弘毅,我们是没有结果的。弘毅听了,几乎坠下泪来,摇摇头,那意思是说,他宁可在痛苦中爱,也不愿在痛苦中失去。他给现实披上想象之翼,美好的现实飞走了,残余的现实一如既往的丑陋、可怖、阴森、麻木,正是这部分的现实压在他的身体上,而他正是靠着对飞走的现实的憧憬而活着的。曾经弘毅提到“无爱之爱”,他很快发现那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就像一层轻纱一样被赤裸裸的现实之风吹得七零八落。慢慢地,他只是坚持着这份爱意,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走了很久荀昭水源的人,渐渐不知所往,不知所向,不知自己在追求什么。这样的痛苦追逐本身就显得可笑,而弘毅似乎沉湎在这个由伤痛和失望构成的沼泽里了,它的结局是一百种死亡。然而,就像他自嘲的,他本身已化为沼泽的一部分,他怎能脱离自身?
一个人若是处于巨大的失落,他便会被同样的荒诞、疯狂所吸引。我看见他手上拿着两部《回归线》。哦,我立即惊呼。亨利·米勒是个狂人疯人,同样他的作品也都是狂人疯语的合集。我知道以前弘毅绝不愿意去看这类作品。我看见他一边读着,一边疯狂地笑,好似那些走火入魔的习武之人,他一边舔了手指翻页,一边狂妄地望着天花板喊着:“mad world! Mad world!”我看见他哭了。他饮尽这疯狂之水之为解爱情之渴,却只能愈发疯狂,愈发干渴。我伏在他的脚下,感受到他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着,作品中的疯狂、极端、颠覆的思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便以此之痛来化解彼之痛。他高呼,“我也疯掉了,大概!疯癫——正常,这两个名字根本没有区别。疯癫也是一种正常,正常不是某种意义上的疯掉吗!如果我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我将是最独一无二的人,庞然大物般的现实在我眼里也轰然坍塌!承认自己的疯癫吧,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说着,还看了我一眼,让我十分心悸。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是知道的!他就像一个痛苦的人,企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殊不知酒精是一种更具破坏性的痛苦,而他最终也要染上酒瘾。
(https://www.yqwxw.cc/html/125/125324/484049436.html)
www.yqwxw.cc。m.yqw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