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利用了我……不,我不应该忘恩负义……他也是一个好人。不过,你知道吗,他和他们是一伙的,可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只是我没有反应过来。”
“可是,你和他已经一起生活了两年。云心说,他是爱你的。”
“也许是这样的。我们的确是有感情的,但那不是爱情。”
“生活可不只是由爱情构成的。爱情并不是最珍贵的。”
“很难想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歌颂爱情,却不愿承认爱情吗?”
“不,我只是认为生活本身是高于爱情的。爱情,本身就是一件奢侈品。那么多人活着,他们可不是为了爱情,因为生活本身已经让他们够受罪的了。”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你也要想想这个时代,它变了。这儿可不是什么封建社会,我们也不必靠天吃饭,我们放开了双手可以追求我们想要的,那些更有意义的追求,我们何必要念念不忘过去那种痛苦的、劳累的生活呢?”
“也许,你是对的。”
“我们不应该争吵……可是我想说的是……我以前也是这样看的。日子还很漫长,我会和韩武踏踏实实走下去,到了我们老了的时候,儿孙满堂,天伦之乐。也许这样更好。但是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我觉得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有时候人的观念——我是说那种长久的、坚持了很长的时间的观念——会在一夜之间崩塌,而坚固的决心也消失殆尽。有一些别的想法代替了它们。我想你明白,有的时候,并不是欲望而是想法本身就具有这种侵蚀性,它们吞噬了其他想法。我觉得我应该和韩武分开。从那一刻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仿佛明白了爱情的真谛,它可以叫人抛弃一切所谓正确的东西,它是不择手段的,哪怕玉石俱焚。我从前很胆怯,韩武影响了我,我不想当爱情中的懦夫。”
“可这是不对的。”
呈叶靠在了弘毅的肩膀上,他没有躲闪。他心里陷入了矛盾。他觉得自己有点乘人之危,但另一方面过去的记忆在复苏。有那么一瞬间,他清醒了过来,他怕自己变成萨宁,被玛利亚拉下水。人们常常被爱情的赝品蒙蔽,去追逐虚假的幻影。他到底还爱不爱呈叶。那么田木呢。人总不能同时爱着两个人。起先,在他心里,田木占据了大部分的界域,呈叶只占了可怜的弹丸之地,可慢慢呈叶所代表的界域在不断扩大,到后来,它们仿佛已经可以分庭抗礼了。呈叶趴在他肩上睡着了。这是个不妙的信号。他现在觉得,即使田木站在他面前,他也很难抉择。意识之堤一旦出现松动,放纵大可一泻千里。一个人如果固守不易,他会变得拘泥不化,而若是他开始踌躇,对立的意识必将挣脱犹豫之绳。这种矛盾,我们大可经历上成千上万次——事实上,我们每天都在经历——而仍如脱缰之马,不受我们的控制。而意识一旦出现矛盾,理智所能掌握的主动权就被大大削减了,或然性登上舞台,我们随时可以做出危险的抉择,且十有八九,这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可问题在于我们必须做出抉择,我们不能任由内心的矛盾愈发激化。这个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我们所缺的价值观,如今细沙和碎石混在了一起,没有合适的筛子,我们无法将两者分开。而思想便面临这个困境。我们被双方拉扯着,思想的力量足够大,叫我们开始自相矛盾。弘毅正面临这种困境。
韩武回到家已经十点左右。呈叶不在家。他在床头柜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韩武,我去找弘毅了。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稍晚点我会回来。”韩武看完,脸色铁青,气得用拳头猛砸被子,叫着“岂有此理!”自从呈叶见了他——他压根不想提到弘毅的名字——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常发呆,好像在想事情。前两天,呈叶告诉他,她辞掉了工作。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跟他幽会去了!“妈的,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他气得大叫。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他又想到了云心,“妈的,真是惹是生非!”他恨起了云心,他当初来北京就不应该见他。一定是他勾引了呈叶,这些谦谦君子,全是蛇蝎心肠,没有一个好人!他冷笑道,这些可耻的文人,说一些废话,作一些废文章,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道德沦丧,夺人妻子。喝!云心一定也暗中帮衬,真是狐朋狗友一对,狼狈为奸。那天她哭了。好心机!重新夺回了她!三年的感情化为乌有!女人,善变的女人!云心,这算什么朋友!不,我不能叫她再去见他了。哼,云心,我们恩断义绝。至于他,我们是终生的敌人。韩武大声宣告着自己的誓言,拳头握得紧紧的,死死地盯着门口。等呈叶回来,他一定揍她一顿。不,他不能这么干。这就帮了他一把。他应该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对,他甚至没有看见纸条。对,他还没有回家。他应该躲在附近,等她回来之后,过一段时间再回去,甚至他可以在外面过夜。他颤抖着,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但他应该开始限制她。她必须重新找到一份工作。可是,也得给她一些颜色瞧瞧。不,不应该这么做。他太惯着她了,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可恶!他甚至不应该来北京碰运气。这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气得差点晕了过去,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妈的!妈的!”他不断骂着脏话,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暴躁的年纪。可是,应该怎么做?他又对自己说,嗨,放轻松,没你想的这么复杂。他们只是见一面,说不定还没见上。再说了,老朋友好多年没见,总有一些话要说。这时,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则在不断咆哮,胡扯!他们之前是相爱的,现在死灰复燃,你个蠢蛋,那天为什么要带着她去见云心。我不能忍!韩武大叫着。他应该等着还是怎么办?等着吧,但要装作心平气和。一定要问清楚,不能冤枉了她,要相信她。韩武只坐了一分钟,就暴跳如雷,大叫着可恶至极。他还爱着她,而她很可能已经不爱他了。不过,他马上想到另一种叫他肝肠寸断的可能,那就是她根本不爱他。这不可能!他马上大叫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疯子。他脏话连篇地臭骂了弘毅一顿,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她。可是他总怕她先他一步回来。应该先问问她,他终于想起这回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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