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倚楼去,繁花伴云来。
日头渐起,才不过四月中旬的太阳,已隐隐有了几分灼热之意。
苏清宴伸手轻遮了遮朝眼睛直倾而来的日光,轻呼了一口气。
紧了紧怀中虽不高,却仍算得有些份量的课业册,朝教习院走去。
科举入朝是为表已之忠。
一通上奏是为全帝王之义。
帝王虽想动京中勋贵与南方各世族,可碍于仁义之名,不可硬来。
如此,便需一人将遮羞布撕开,敲一敲山,震一震各只妄称霸王的山猴。
御史,有顾家做支撑的顾庭季,顾侍御史,便是最好的人选。
一朝赋闲,看似受冷。
实则却将帝王之心,抓得极紧。
而昭明帝又至今还未立储,几个皇子又日渐长大,便是自己没有那个念头,身后母族也会运作一二的。
躲入这景行书院中,倒得了个一身干净。
一石多鸟。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思至此,苏清宴无声地扯出一个笑。
既明白了来者为何,那便任随敲,都笑应来。
“张教习。”苏清宴微躬了身,恭谨让路唤道。
“好好好,竹行堂的苏清宴,我记得你。”张亨颔首笑应了声,便拎着书箱出院去了。
景行书院任教先生不多,约莫只有十二个左右。
教习先生们各自的书房与住处皆是在一个屋子里。
一院住六个先生,院呈六边菱形状,分东西二院。
苏清宴抬脚迈入东院。
春阳照来,杏吐秀蕊,枝来俏。
一株雪杏,恰好就立在梁教习的屋子前。
多日不见,似乎又长得盛了几分。
连带着枝干也张扬了些。
若非头顶上还挂着在隐隐作威的日头,苏清宴竟恍惚间都快觉得,似是此身如置那碎雪轻落的冬日了。
四月中旬,杏花将至落期,向来素雅的雪杏纷落于地,星星点点地浅覆了一地绿茵。
苏清宴继续向前行去。
原来又盛长了月余的雪杏枝桠,遮了书房一角。
“顾教习,学生来送课业了。”
苏清宴轻扣了一声房门,略扩了些声量道。
“未带锁,进吧。”
顾庭季应道。
苏清宴一手微托着课业,一手便推了门。
书房与卧房倒是与学生处一致。
只以一屏风隔之。
“顾教习,课业都在此处了。”苏清宴弯唇一笑,躬身将一摞薄册递了过去。
放下,退回,起身轻揖。
似是又回复到了先前的模样。
见人先带三分笑,看不清,看不透。
顾庭季放下手中的茶,颔首浅笑,“多谢。”
“学生份内之事。”苏清宴躬身笑应道。
“苏清宴。”
座上男子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但还不待少年作回,便听男子又接着出了声,“你是何人?”
“所为何来?”
“意欲作何?”
字字缓落,却如金掷地。
敲玉碎石而来。
苏清宴微滞,却非因惊慌。
而是她不曾想到,一向以温仁冠雅闻名的顾庭季,会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
“学生苏清宴,自益阳而来,为得帝王青。”
苏清宴抬眸而笑,神色颇诚。
“倒是不知顾教习……”
“是为何人。”
“所为何来。”
“意欲作何。”
苏清宴平声而发,却非为问话而来。
“怀仁君。”
少年最后唤道,而后便躬身轻揖了一揖。
顾庭季听罢微诧,而后才一笑。
这是在说他不副其名么
微展了眉峰,男子才缓声问道:“最后一问,你欲行之事,可会有碍大盛?”
毕竟,近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少年的沾惹。
便是那次安平候世子暴毙于青楼一事,也有这少年的身影。
有时候,次数多了,便不是巧合了。
尤其是此次清虚观之案,还牵扯到了长公主府,而长公主府背后,牵的可是乔烨,昭明帝的第二子。
此案若审不好,这朝堂,可是要有一番动荡了。
“顾教习,学生同您一样,这一身血肉骨血皆是大盛朝所赐。”少年起身一笑。
所以,即便是她欲查之事,牵扯到了皇室中人。
她也不会做那等杀鸡取卵的愚笨之事。
因为,她总归,是比仇人活得长的。
因为,她知父兄不喜。
因为,这是他们要守着的大盛河山。
心念至此,苏清宴眼眶又有些发润,顺势开口道:“若无事,学生便先行告退了。”
“好,你要记得。”
记得,你今日所言。
……
明仁街,长公主府。
繁花纷簇,好不俏春。
然而,此时长公主府上下却是无一人有心思去欣赏此等繁花纷簇之景的。
“啪!”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接一阵的碎瓷声。
清脆至极,也慎人至极。
“他萧忱什么意思!不过是个有了几分贱民赞誉的毛头小子罢了!”
“也敢管我长公主府的事,扣我长公主的人!”
眉眼间满是凌厉的美妇人厉声斥骂道。
“不知所谓!什么东西!”
“不过是我乔家养的一条狗罢了!”想了想,妇人又嗤笑了一声,微翘的凤眸中,一阵寒芒闪过。
“来人!备轿,本宫要进宫面圣!”
末了,妇人拍桌起身,怒呵道。
一旁随已见惯了阵仗,但仍有些战兢的管家忙应声退了出去。
“计邵,快去备些酒菜棉被的,莫冷了饿了成郎。”
接着,美妇人又忙换了面色,对着季明成的得力下属吩咐道。
“母亲,咳……母亲缘何今日发如此大的火气。”
一面色极浅白的带着几分病弱之气的青年进来问道。
“还不是、无事,也无甚大事,就是你父亲的生意出了些差错。”
美妇人又换了一副面色,颇有几分慈母的模样,笑着轻声宽慰道。
本朝驸马向来不得任实职,任你才高可至八斗,还是武强可敌万人。
皆是如此。
遂而季明成便自行寻了门路,做了些生意。
但到底是本朝唯一一个长公主的驸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既成了驸马,那也算得皇室中人。
皇室中人行事,怎可小气了去。
遂而昭明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季明成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了。
因此,外出数月半载的,也是常有之事。
可即便如此,这季驸马也未曾偷过一次腥。
因此,虽这长公主脾气不好,但夫妻二人多年,倒也恩爱。
而做生意嘛,有些问题也是正常的。
因此,乔瑜舒便扯了个自认为极合理的缘由。
但周围丫鬟听得此言后,头又悄悄埋得更低了些。
因为,她们知道,长公主此言,便是不许他们告诉郡公发生了何事了。
而早已习惯此状的季南宣,便也明白了几分。
自己这个母亲怕是有事不愿让自己知晓了。
罢了,便也不强求了。
他本就亲缘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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