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自承明殿告退时,已将近午时。
而苏清宴耳畔却仍回荡着昭明帝的那句……淡声之语“朕已知晓。”
摸了摸怀中的还在的册子,苏清宴牵起唇角,扯出一个辨不清意味的笑。
随即,又淡落下一声叹息。
民膏,人命,皆归于了三字。
知晓了。
好在,她今日拿此物出来,本就不是为了定状证清。
今日一出,一来可先绝了某些人的心思。
无论今日之后,此册如何。
昭明帝都成了此物的证人。
而萧忱与顾庭季,则是她的证人,是昭明帝的证人。
毕竟,此物可得了天子御言一句——“知晓了”。
天子亲证,何人敢喙。
只是,这不过是给他日可能身处的“万不得已”之境上了一层薄蜡而已。
这是其一。
其二……
苏清宴看着领先几步,一身墨绿色官袍的顾庭季。
宽袖广身。
本该是自带几分魏晋风度的服饰,但顾庭季却生生压住了这份风态。
发束隐于乌帽之中,翅帽端正。
君子端方,长身玉立,当如是也。
端方正直的君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总该有一个。
她,便不必在昭明帝面前当这个君子了。
世人都赞君子如玉,温良恭俭。
但于术者而言,君子,生来便该是被拔去的刺,被群起而攻之的靶。
她……陪不起的。
思及此,苏清宴缓叹一笑。
一出承明殿,刺眼的日光便径直地打了过来。
苏清宴抬手一遮,白细的皮肤有些发烫。
忽的,她心神一滞,眸色微凝。
不对。
这可还是一年之中的初夏时节。
盛京地处北方,照理说,初夏的天不该是这般。
今岁……
“顾大人,届时共事,还望多多关照了。”
不曾想,萧忱竟先开了口,俊容带笑道。
苏清宴闻声而望。
“同勉。”
顾庭季闻言倒也未曾惊讶,只淡笑着回礼道。
“萧大人,顾某尚还有些闲事,这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顾庭季便躬身一揖。
而后,才举步远去了。
仍旧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姿态。
甚至也未对方才这舅甥俩,一前一后的下套之举有何异样反应。
萧忱倒也不甚在意,扬唇道:“走吧,小子。”
苏清宴听到一顿。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与往日态度不一样了,但萧忱仍是笑问着开口:“怎么,不习惯了?”
问罢,萧忱竟还屈着指节,如长辈般,敲了少年的脑门一下。
一时间,苏清宴竟更愣了。
而见到少年这副傻不愣登,迷迷糊糊的模样,萧忱心情更悦了几分。
却摇头未言,只微翘着嘴角,兀自往前行了去。
“陛下又不赐膳,还不随舅舅我回府去?”
带着几分笑意的话语,渐远而来。
苏清宴闻言虽仍是一头雾水,但到底是紧跟了上去。
赤羽鸟展翅自长空划过,掠了檐角一瞬,高鸣一声,又渐隐了去。
苏清宴好奇地往后回望过去。
红墙威立,金漆微缀,殿深深。
……
待上了马车,苏清宴才开口问道:“恕清宴斗胆,不知陛下可对舅舅言明了具体事宜?”
萧忱摩挲着袖口,似是在凝思旁的事。
忽的听得苏清宴一言,才回神道:“你想问什么?”
苏清宴闻言摇头,“清宴对探究机要之事并无兴趣。”
“只是想劝舅舅一句,若是陛下差了您与顾庭季同去江南查事,那启程之事便宜早不宜迟。”
萧忱兀自斟了一杯茶,颇奇道:“怎么说?”
言罢,发觉少了一杯茶。
正欲动作,便被对面少年止了去。
“清宴自己来便好。”
少年兀自接了茶壶过去。
待斟茶后,才继续开口道:“若是在京查案,那必定不该用上舅舅与顾家四子。”
“今日一出,十成有九,该是被差至江南。”
“当然,却不一定是查张嗣敏一事。”
说至此处,苏清宴又想起了方才昭明帝那淡至极处的三个字:知晓了。
什么帝王一怒冲冠,为平不平之事。
不过多是话本子,戏折子里的戏言罢了。
玉宇澄清,河清海晏,从来都是儒者所求,或臣者所求。
而帝王者……
求的,大多不是这些。
非天下太平也,而是天下大平也。
心念至此,苏清宴微叹着收回渐渐有些悠远的目光。
直直地看向萧忱,开口道:“不瞒王爷,清宴虽不懂观天之术,但也看得出……”
“今岁的夏日,颇有些异样。”
“王爷常年长于北方,生于北方,许是不大清楚南处的初夏该是怎么个模样。”
“便拿荆州举例,得仲夏之时的天,才会像盛京如今的初夏时节一样。”
萧忱闻言压眉微诧,“可……”
苏清宴放下手中的茶杯,继续道:“的确,今时的天只是热了些许,早了些许。”
“但,如今南方的天,怕只是会比这更甚。”
少年话音缓落,神色却无比认真。
“小侄都看得出来的异样,常年呆于南方各府各地官员不会不知。”
“便是不知,下面也会有里正,主簿一类的小官儿或因为尽职尽责,或因为担不起责任,而选择层层上报。”
“而若报至了盛京,便是下面的黎庶不知,立于朝野之上的各部不会不知,立于朝野之上的您不会不知。”
随即,少年摇头笑得无奈。
“而您方才的反应告诉我……”
“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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