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安定、平静的日子,不过都是一时的幻象,又怎会没有被打破的那天?
如果不报仇,便可以远离那肮脏无比的是非之地,也许过好自己的日子,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以张娘子对叶芷熙和宥栩的了解,他们定然是只要宥昀好好的活下去,不愿宥昀再为了上一辈人的恩怨,把自己搭进去。
“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赌服输。”——这句话是宥栩出事的一年前,宥栩对着宥昀说的。
这句话张娘子本是不知、也不会知道的。
可是最后在帮着宥昀,整理宥栩遗物的时候,张娘子还是于无意间看到了那句话。
和当初宥栩嘱咐宥昀时,略有不同的是,那句话前面多了一句——“吾儿谨记”。
或许真的是因为宥栩的那句话吧。
在宥昀说自己将要离京的时候,在宥昀杳无音信的时候,亦或是在宥昀被封了安东将军、与她闲话家常的时候……
张娘子都以为,宥昀是听从了父亲的嘱咐,不打算再置身于那滩淤泥之中,与藏在淤泥里面的那些虫子纠缠了。
直到五年前的那个冬日,大栎再次与东傀开战,宥昀担任了东关军里,仅次于大将军的副将之后。
不到一年的美好幻象,也随之化作了痱粉。
这场持续了三年多,被自己人背叛,差点置宥昀于死地的战争,总算让张娘子醒悟——
只要当初和宥栩有过节的人还在一天,宥家就不会再有一天安稳日子。
本是局中人,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自从宥昀生下来,便在局中。
除非他以自己的力量,彻底破了这场围绕着宥家展开的阴谋;否则,一切的平常日子,都只会是,终要化作泡影的镜花水月。
…………
因为东面的傀族人,远远没有北螨人凶悍;也因为傀族人进犯大栎的人数,远远不如北螨人。
所以东关军无论是在人数上,还是在武力上,都远远不如北关军。
但是那一次,才败给大栎不到一年的东傀,竟兴起了四十七万之众,前来进犯。
在正式开战前,东傀人藏得很好。没有人发现,一向只有三四个部族参战的东傀,这一次参战的却有整整十六个部族。
也没有人发现,之前一向是只顾自己的东傀部族,这一次有了空前的团结。
彼时尚未开战,不知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的、二十三万东关军,还觉得此战会比以往的任何一战都要轻松。
——毕竟东傀才在他们手里大败过。
大栎与东傀的这场战争,正式打响的那天,一向不会下雪的边境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虽然谁也不知道,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是大栎的士兵们,都对未来充满了勇气。
他们对于这场刚刚打响的战争,充满了信心,好像胜利已经是属于他们的了。
东关军怒吼着冲向了东傀人。
不过很快的,原本胜券在握的士兵们,渐渐失去了对战场的主导权,事情逐渐开始无法阻止的、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了过去。
——东傀人越杀越多,而冲向东傀人的东关军,却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不断减少着。
一时之间,无论是留守关内的东关军,还是在战场上奋力搏杀的东关军,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东傀士兵铺天盖地的袭来,直到担任东关军主将的陆衍,在与东傀人交战时,被东关军自己的前锋将军,长孙迟杀死……
东关的士兵们,才将将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军队里出了叛徒,他们也严重轻敌了。
因为觉得此仗好打,可以速战速决。所以身为大将军的陆衍、和前锋将军长孙迟,是一起率领十三万东关军冲向东傀军的。
在东傀军的人数渐渐增加,东关军已经开始应对不暇的时候,一直与陆衍并肩作战的长孙迟,突然一刀砍向了陆衍。
陆衍忙着应对多如蚁群的敌人,没有及时避开长孙迟的攻击。
陆衍的背上被长孙迟劈开了,很长的一道伤口。
右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若不是有盔甲束缚着,陆衍肩膀上的肉,只怕是要倒挂在身上。
陆衍不可置信的看向长孙迟,长孙迟在陆衍看过来后并没有收手,仍是朝着陆衍的要害砍去。
在东傀士兵和长孙迟的攻击下,陆衍双拳难敌众手,最终还是被长孙迟一刀砍下了头颅。
在砍下陆衍的头之后,长孙迟拎着这位中年将军的首级,对着仍在殊死抵抗的东关军前锋大喊——“陆衍老贼已死,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一时之间,人人怔愣。没有人敢相信、愿意相信,自己的将军会杀了大将军,还提着他的头颅,让他们向东傀人投降。
可事实明晃晃的摆在了他们眼前,哪怕他们觉得此事再荒谬、再骇人听闻,他们再不想承认。
这件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不可能会有所改变。
在东傀人的簇拥下,长孙迟高举着陆衍的首级,笑得狰狞。他随意跨上一匹战马,策马狂奔着,快速朝着长城的方向跑去。
许是觉得可以依靠长孙迟,减少自己军队的伤亡,甚至还可以兵不血刃的战胜东关军。
几千东傀骑兵跟在长孙迟身后,簇拥着他向着长城的方向冲去。
像是狼群一步步靠近猎物一样,他们叫嚣着、呐喊着,试图以此彻底击破东关军的心理防线。
不知道东傀军总人数的前锋士兵们,经过了刚才的厮杀,只觉得东傀人越杀越多,好像永远都是无法打败、战胜的。
东傀军的人数远远超出了东关军的想象。
刚开始因为自己将军背叛了国家,而汹涌而上的愤怒,也渐渐被内心里,觉得东傀军“无法战胜”的想法吹熄了。
东关士兵们惊慌失措的,给飞奔过来的长孙迟和东傀骑兵们让路。
即便他们迅速的向两边退散,还是有士兵因为躲闪不及,在飞奔地马蹄下受了伤、丧了命。
长孙迟谩骂皇帝,唾骂陆衍的声音回响在空气中,就连漫天飞舞的雪花,都像是在为长孙迟的大骂伴舞了。
但不同于之前的是,战场上的士兵们不再生气了,在长孙迟十分癫狂的声音下,士兵们心中唯有对于未来的担忧。
恐惧一但产生,便会不受控制的,以极快的速度在内心疯长。
东傀骑兵和长孙迟一起,冲散了之前紧密相连的东关军士兵们。
东傀骑兵一边跟在长孙迟身后,快速地朝着关隘的方向冲去,一边砍杀着沿路的东关军。
东关军后方原本不明所以的士兵,在横冲直撞的东傀骑兵突然出现在眼前,抡着弯刀四处挥砍时,也难免乱了阵脚。
士兵们的恐惧愈演愈烈,东关军的也队伍愈发混乱,就在局面愈发不受控制的时候。
阻止了恐慌继续蔓延的,是一支正中长孙迟心口的羽箭。
宥昀被陆衍留下来和其余的十万东关军驻守关内。
战场上刀剑无眼,主将亲自上了战场,总要有人在后方坐镇,才能维持军队秩序,保证大军不乱。
虽然不知道东傀军的具体人数,但在陆衍率军出击、两军交战之后,宥昀保守估计,东傀军也起码不会少于三十五万人。
在东傀军绝对的人数优势下,已经军心涣散的东关军,在正面战场上是绝对打不过东傀军的。
宥昀心里清楚,他不但不能率领余下的十万东关军去增援,还不能坐以待毙,看着战场上的东关军全数阵亡。
若是战场上的十三万东关军全军覆没,那么即便他手底下还有十万人马,这一仗也没有什么取胜的可能了。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已经毫无转机;虽然心底的愤怒在叫嚣着,让宥昀忍不住想要直接冲出去,杀了长孙迟……
但宥昀还是努力的保持住了自己的理智,没有崩溃、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就在宥昀正愁无法破解这局死棋的时候, 东傀的贪心、和长孙迟的得意忘形,给了他一个极佳的机会。
第一支箭射中了长孙迟的左胸,但因为铠甲过厚、宥昀与他离得距离又太远,让长孙迟侥幸活了下来。
可是在第一支箭之后,长孙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第二支箭和第三支箭接踵而至,一支刺穿了长孙迟的脖子,一支穿进了他的嘴。
马儿还在向前狂奔着,举着陆衍首级的长孙迟却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狠狠地栽了下来。
在第一支羽箭射中长孙迟之前,宥昀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射中他。哪怕长孙迟在快速向着关隘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实在是太远了。
可是为了稳定军心,为了陆衍……哪怕射中长孙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宥昀也必须射中长孙迟。
不假思索的搭上羽箭、拉开长弓、预判长孙迟的行动轨迹、放箭……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一把上好的长弓已经被拉的开裂,因为用力过猛,在第三支羽箭离弦之后,宥昀的双手也有些细微的颤抖。
看着远处失去控制,从马背上栽倒在地的长孙迟——宥昀知道,他成功了。
并没有时间留给宥昀放松,因为逆转战局的机会,稍纵即逝。
‘只要东关军的主力尚存,这一仗就还有胜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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