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一般都会建在水源附近,然而申未粮仓的附近却并没有水源。
得益于陆衡之和庆离磨蹭的那一会儿,等到庆魏等人快马加鞭地运来救火之水时,申未粮仓的火舌已经快要烧到天上。
拎着只有半桶水的大水桶,看着大半个粮仓都泛出浓烟滚滚,骑兵校尉庆枕小心翼翼地问道:“魏将军……还救吗?”
庆魏黑着脸,半天没有说话。就在庆枕已经认定庆魏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庆魏咬牙说道:“救!当然救!”
庆枕看了看手里被漾出大半的水,又扫了一眼申未粮仓那向着天边蔓延的火势,欲言又止。
‘就是满满一桶水都不可能救得了这火,更何况这水都洒完了……’这般想着,庆枕最后却应下了庆魏的话。
“是,属下这就让人再运些水来!”说完,庆枕立即调转马头,准备去发号施令。
“蠢货!老子是要你救粮!!”庆魏骤然大吼道。“火这么大!!你他娘瞎了去救火!!救粮!!!快去救粮!!!”
听到此言的庆枕心里猛然一紧——不是因为庆魏骂人,只是因为救粮要冲进火场。
‘现在去搬能搬出多少?他这不是为了自己不受罚,让我们都去死!’
愤怒的火焰蓦然从心底烧上来,庆枕快速吸了一口气,抑制着心底地不快对庆魏说道:
“火势漫天,此时进去无非是白白送死。请魏将军三思!”
“呸!三思个屁!!”庆魏唾骂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小子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立刻给老子去救粮!!不要让我在外面看见你!
违抗军令!老子现在就可以斩了你!!”说着,庆魏当真拔出了刀。
庆魏把违抗军令都抬出来了,庆枕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以后,庆枕心如死灰般地逼迫底下人跟自己一起救粮去了。
在后退必死、往前有可能生的情势之下,庆族士兵们最终还是砸开申未粮仓的一角,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了庆魏的命令。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一千名骑兵依靠着手中的水桶,以死伤近百人的代价,成功运出了只够一千人吃三天的粮食。
…………
把灭火的任务交给庆魏之后,庆离径直奔向了莫族军营。
因为莫齐带了近万步兵的事、和庆魏给莫族一个教训的话,被怒火侵袭理智的庆离只带人去救申未粮仓,并没有向莫族派出援兵。
也许是被陆衡之刺激的恢复了理智。在陆衡之策马离去之后,庆离才倏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庆离不但在明知道莫族军队实力的情况下,没有派出任何援兵,而且连协助作战的将领也没有派。
这不是信任莫族,这仅仅是因为庆离心里在闹别扭。
意气用事乃是兵家大忌,但身为主帅的庆离,这次却被情绪所左右了。
——不管莫族人有多嚣张,庆离都不能放任莫族人死在东关军手里;不管莫族和庆族的关系如何,他们都是东关军的敌人、而非东关军的盟友。
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一向舍不得抽打玄疾马的庆离下了重手。
马鞭一次次地落在玄疾身上,庆离唯愿自己还能赶得上。
‘来得及。’庆离安慰似地想道。‘哪怕没有援军,只要吾到了莫族这一仗也不会输!’
随着时间的流逝,庆离也和莫族军营离得越来越近。莫族军营渐渐出现在视线中,庆离的心也随之如坠冰窟。
哪怕看不清莫族军营此时的情况,空气中那浓烈到无法忽视的血腥味,也在时刻彰显着此战的惨烈。
不远处的火光吞噬了清冷的月光,寂静的军营和血的腥味相映衬着……
庆离的耳边响起了许多道声音:“莫族战败了,全都是你害的!
莫族将士们今夜所流的血液!尽皆拜你所赐!!
就因为你的一念之差!白白葬送了多少条性命?!
他们明明可以不用死!!然而就因为你的意气用事,他们死了!!
纵使莫族将军蠢,莫族士兵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本不该如此平白无故的死去!!他们的生命本不应如此廉价!!
都是因为你,他们的生命被白白浪费!都是因为你,他们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都是因为你,他们承受了巨大的苦难!!!
你对不起他们!!!!!……”
在即将到达莫族军营之际,庆离猛地勒住了玄疾马——他不敢面对莫族士兵的亡灵。
三十多年来一帆风顺的人生陡然遇到了重挫,庆离接受不了一向完美的自己,竟然失职了。
嗅着空气里的腥,庆离整个人都变得十分呆滞。
没有泪水、也没有懊恼,见惯了生死的庆离头一次害怕看到死亡。
像一只没有魂魄的傀儡,庆离僵硬的骑在玄疾马上,面无表情。
昔日的世界崩塌了。在耀眼火光和浓烈腥臭的双重刺激下,庆离彻底丧失了对自己的信心。
一向奉行直面困难的庆离,第一次只想逃避。
即使心里清楚自己不是不会犯错的神明、没有人不会犯错,但是庆离依旧无法原谅自己。
“自大、无知,可笑!”
庆离极其僵硬地笑了两声。
“你不是觉得来得及吗?来得及吗!!!”
…………
日升月落,星光隐退。
一直等到阳光普照大地之时,庆离才终于逼迫着自己进入了莫族军营。
血液渗入大地,将尘土都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
在成堆的尸体中,鲜少能看见东关军的铁甲。事实正如庆离在军营外想的一样——莫族大败了。
一大半的军帐被烧毁;原本伤亡很小的莫族,死伤过半。
经过几个时辰的腐败,血腥味已经彻底转变为窒息的酸臭。
双脚踩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反而让庆离有了些着落。
——他要自己永远记住这次失败,记住此时的血腥与残酷;他要把这次的教训刻入自己的骨髓,永不忘怀。
那一天,庆离没有理任何人,不吃不喝的独自从日升待到了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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