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澈睁开眼,后脑勺还有些钝钝的痛。双手双脚被捆的严严实实,嘴里塞着一团臭烘烘的破布,身处一处陋巷之中,夜是晴朗的夜,头顶是满天繁星。赢澈环视一圈,发现身周堆满杂物,无从判断这里是何处。
“那小子醒了!”月光下,赢澈看到一个高个麻子脸的男人向自己走过来。
一缕春夜的凉风吹过,使赢澈钝痛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他想起来就在日落的时候,他与萍水相逢的士子王启年告别,五百击的闭市鼓敲完,他便被一个人扛了起来,然后只觉得脖颈被重重一击,醒来时就在此处了。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刚到人定时。
“大哥,这法子行么?我看这小子衣着不俗,咱们可别惹麻烦!”麻子脸又说了一句。
一个满身酒臭的男人靠近赢澈,近到赢澈都能看清他的酒糟鼻,那男人从嗓子里咳出一口浓痰:“惹麻烦!你知道什么是惹麻烦?欠了原老板的钱还不上的人才叫惹麻烦,不把这小子卖了,拿什么还债?到时候他老人家那口大刀手起刀落,你我都得进宫当太监去!”
话说到这一步,麻子脸也不争论了,酒糟鼻过来拍拍赢澈的脸:“你说你,闭市鼓都响了你还一个人站在西市大街上,看着挺体面个孩子,你自己家里都不管你,也别怪我们兄弟俩下手了,牺牲你一个,方便我哥俩,要怪就怪你们家人吧。”
说着把麻袋往赢澈头上一套,一个人扛起他,赢澈手脚被捆着,挣扎不能,只能走哪算哪了。
麻子脸和酒糟鼻扛着赢澈,左转了一次,右转了一次,没多远便停下来,赢澈听到他们扣铜环敲门的声音,一共敲了三下,木门被打开。
一个低低的声音说:“怎么才来?再晚点人就走了!”
麻子脸和酒糟鼻忙低三下四的赔不是,开门的人不耐烦地让二人跟他走。
赢澈头朝下,被扛在肩上,一颠一颠的。透过麻袋的缝隙,他能隐约感觉得到自己进了一所大宅子,抄手游廊曲曲折折,游廊边肯定有池塘,因为他听见水声。隔着水面传来充满异域风情的丝竹声,鼓点声,还有男女的欢笑声、叫好声。
转了一个弯,扛着赢澈的麻子脸停下来,隔壁房间传来男人的哀嚎声和皮鞭抽打挥舞的声音,那叫声似乎充满痛苦,他每叫一声,皮鞭的抽打就更加剧烈,但是那男人却还说着“继续,继续,重一点。”麻子脸暗暗地骂了一声,酒糟鼻催他快走。
又转了一个弯,赢澈听到女人的喘息声和男人的笑声。
又转了一个弯,传来男人笑骂的声音和皮肉撞击拍打的声音。
又转了一个弯,听到了悦耳如银铃的欢笑声,像是一屋子女孩在做游戏。
一个弯又一个弯转下来,终于这些古怪而又欢愉的声音都不再传来,引路人在一扇门处停下来,轻叩门扉,里面一个声如绸缎的女子吩咐进来。
赢澈只觉得自己被扔在了地上,他像只大虫子一般蠕动,想要把头上的麻袋给蹭下来,但是那麻袋罩住了他大半个身子,根本抖不下来,酒糟鼻对着赢澈的肚子踢了一脚,叫他老实点,赢澈吃痛,只得老老实实半蜷着躺在地上。
屋中的女子仿佛受到了惊吓,但语气却是颇为严厉,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孩子?”
酒糟鼻陪着笑道:“小的听原老板说最近咱们这儿需要**,这就……您看小的这债是不是能免了……”
“胡来!谁找你的你找谁去,”女子的声音不高但是颇具威严,“什么时候贞芙苑成了买卖人口的地方!”
赢澈感觉得到麻子脸和酒糟鼻尬在当场。
有人敲响房门,女子冷冷问道:“怎么了?”
门外的侍僮回话道:“湘虹先生,门口有位士子,说是您弟弟,姓杜,想进来瞧瞧,您也知道,咱们苑里有规矩,没有咱们苑里信物的一律不许进,您看……”
“把他撵出去,就说我说的。”
侍僮答应了离去。
女子丝绸一样的声音又开口,语气不容反驳:“贞芙苑虽然是做皮肉生意的,但是绝对不要黑人。打听打听去,贞芙苑里所有的人都是自愿留下来的。要么你们把这孩子的父母找来,若是他父母答应,他本人也愿意,我二话不说就签契约,该多少钱是多少钱,一分一厘也不短你们的。”
酒糟鼻正要开口,却被女子堵了回去:“滚吧,别再让我见到你们!把孩子给我放下,来人,送客!”
门开了,似乎有人进来,拉拉扯扯带走了麻子脸和酒糟鼻,那二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快传远听不见了。
赢澈头上罩着的麻袋被取下来,屋内灯光晃得他有点眼花,嘴里的破布被抠出来,手脚上捆着的麻绳也被解开,赢澈定睛下来一看,眼前的女子身着红衣,心形脸,一双狐狸似的媚眼微微眯着,身上的香气怪好闻的。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大人呢?怎么会落到那两个泼皮无赖手里?”
女子一连串的发问都不带喘息的,赢澈顿了顿,道:“姐姐,我叫岳攸平,我是詹事岳骏德的小儿子,姐姐,你把我送回家里去,我爹一定重金感谢。”
赢澈打定主意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下午与那王启年说出自己的真名,现下已经有些后悔。这女子把绑架自己的两个流氓赶走,心地应该是纯善无疑的,若是能说服她把自己送回姨丈岳骏德家里,就不用担心了。
那女子却没说话,挑了挑眉毛,眼神泛出疑色:“哦?你说你是詹事岳骏德的次子,那你母亲是栗阳公主咯?”
哼,她在考察我是不是在说谎。
赢澈睁大眼睛,显得自己纯真又坦诚:“我娘是景阳公主,栗阳公主是当今皇后,我娘和皇后都是已故宣宗陛下的义女。”
湘虹眼中的疑色少了一分,又问:“你说你是次子,家里还有个十二岁的姐姐?”
“我没有姐姐,只有一个哥哥,他叫岳攸至,今年十三。”
“你是哪位公子的伴读?教你们念书的先生是谁?”
这个女人,问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赢澈只得耐下性子:“我是公子净的伴读,先生姓杜,叫杜栩。”
“杜栩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杜栩先生自己说二十三岁,人长得——高个子,他说自己身长八尺【注1】,但其实是七尺九寸,他说自己还会再长高一点。他爱晒太阳,皮肤比我黑一点,牙齿很白,小鹿眼,水汪汪的,没有表情的时候看着有点委屈……”
“好了好了,够具体了,我相信你了。”
敲门声又响起,湘虹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杜栩还在么?让他进来吧,直接到我这儿来。”
原来杜栩先生是这女子的弟弟,赢澈不禁感慨自己好运。
侍僮的声音有些战战兢兢:“回湘虹先生的话,杜栩先生回去了。是门外,来了中尉署的一队禁军,说要搜查咱们贞芙苑。”
湘虹站起身来,对赢澈说:“你乖乖在这儿等我,不许乱跑,我去处理一下,晚点送你回府。桌上有糕饼,饿了先吃一点。”
湘虹匆匆跟着侍僮出门去,赢澈端起桌上的瓷盘,一边吃糕饼,一边随手翻阅桌上的竹简,一卷一卷的都是些账簿数字。
这里安静的出奇,比起刚才一路过来听到的各路声音,湘虹的房间就像一座孤岛。
烛影忽然晃了晃,房门被一把推开,赢澈回头,原来麻子脸和酒糟鼻杀了一个回马枪。
酒糟鼻咳出一口痰吐在地上:“妈拉个巴子的,臭娘们儿想坏爷们的财路,贞芙苑不要**,老子还不信,全长安城秦楼楚馆这么多家,这么个嫩面小崽子还能卖不出去!”
麻绳、破布、麻袋一通招呼,赢澈又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麻子脸扛在肩上,七拐八拐地绕着抄手游廊,被带离了贞芙苑。
【注1】八尺:秦朝1尺=10寸=23.1厘米,八尺约为184.8cm,七尺九寸为182.49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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