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世三万一千一百三十六年
老神医年迈,大家心里都知道,那衣钵到了递出来的时候了。师兄弟四人的差距其实早就很明显了,不是说大的三个不努力,若不与璃凰相比,那三个哪个都是鼎鼎妙手回春的神医弟子。
可璃凰不仅努力,他太有天赋了。辨识草药、钻研病理之类的其实都不难,书读万遍谁都能记住,难的是炼制,这事不仅要脑力,更耗体力。道行能数,修为却没个算法,各修各的,各凭本事,修行,靠的是心智。
璃凰天性单纯,修为便也精纯,纯得老神医都一度啧啧称奇。有些三个师兄炼制起来很费力的药材,璃凰炼得轻而易举,于是便有了差距。
大家心里都知道,那衣钵多半会递到谁的手里。
那日轮到璃凰打扫炼药室,另外三个师兄就守在殿门口,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罗刹也远远地出现在药室外。神医府其实是最修身养心的了,空气中弥漫着药草香气,仙气缭绕,心旷神怡。
“接你家小娘子来了啊?”师兄恬不知耻地嚷嚷了一句。
罗刹别过头,不去看那三个不与这气质相符的师兄们。
过了不一会儿,璃凰从内殿出来,罗刹听到开门声便转回过身等着迎璃凰。门外那三个师兄看到璃凰,不拦不堵,只幽幽地在他身后调笑道:“哟,这就直奔你家郎君去了啊?小娘子?”
又来了!
璃凰神色冷冷,没有理会师兄们,也没有再看罗刹。他从罗刹身边走过,罗刹踏出一步跟上去,谁知璃凰猛地一个回头喝止住罗刹:“你别再跟着我了!”
罗刹一怔。
身后又轻飘飘地传来笑声:“嚯,小两口这是闹别扭了啊!哈哈哈哈哈!”
璃凰瞪了瞪他们,瞬间红了眼眶。罗刹是最见不得璃凰哭的,大小就是这样,璃凰一哭罗刹就慌。可是璃凰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凶过罗刹,罗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人,心乱如麻——璃凰在发怒。
璃凰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眼中恨恨。他用着同样的眼神,也瞪了罗刹一眼,在眼泪落下之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刹没敢跟上去。
背后笑声未绝,一声一声钻进罗刹耳朵里,扎得他头皮发麻。罗刹眼底浮起一层红光,几乎是在瞬间,他陡然出现在师兄们面前,掐起笑得最欢的大师兄,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这个傻子从没有发过脾气。
三个师兄都傻了,被提起来的大师兄更是魂都被吓丢半条。声声惊呼之中,年迈的老神医闻声赶来,见此状,心口一紧。
这是他最怕发生的事情,他自然知道罗刹究竟有多少能耐,他曾无数次地庆幸他只是个傻子,什么都不在乎,眼里只有璃凰的傻子。
老神医没有上前,远远地喊着:“大个儿!快停下!”
倒是同样闻声而返的璃凰已经飞奔了过去,他想掰开罗刹的手,大师兄已经被掐得翻着白眼、连喊都喊不出声了,可是他哪里有这个力气?急得他连连跺脚:“大个儿!松手!”
罗刹听见他的声音,回过神来,手也松了松。被掐掉大半条命的大师兄重重地摔在地上,另外两个师兄赶紧扶起他直奔老神医。
璃凰又惊又气:“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罗刹看起来有点无辜、有点慌乱,他紧紧地捏着拳头,憋了好一会儿,竟开口道:“他们让你生气,我杀了他们。”
这是他千年来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他太久没开口了,他的声音干涩、尖锐、却还沙哑,听起来说不出的怪异。他自己都别扭地皱起了眉头,这跟他记忆中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同了。而且脑子里连贯的句子,说出口时却一字一顿,连咬字都有些吃力,加上这怪异的声音,听起来更让人头皮发麻。
璃凰更是整个都傻愣在了原地:“你……你……”
罗刹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是哑的。”
璃凰只觉得眼前一黑,简直要晕过去了。
另一边,老神医已经带着三个弟子走了,他原先察觉到这三个弟子有些针对璃凰,也能猜到个中缘由,自然是语重心长地教导过这三人了的。可阳奉阴违谁不会?罗刹不会无端发狂,一定是他们惹急了璃凰。
可大弟子已经只剩半条命了,另外两个也是被吓得脸色刷白,老神医只得连连叹气,带着弟子三人回了内殿,治伤要紧。
所幸伤得并不很重,运气过后,大弟子已经醒转了,只是惊魂未定。老神医也不客气,命他们三人跪在跟前,斥责一通之后,隐隐地提醒了他们一句——大个儿不是你们任何一个能惹得起的。
大弟子自是明白得透透彻彻,人都还哆哆嗦嗦的。
老二也还没回过神来,还在感慨幸好方才自己没有笑得太大声,这傻子发起疯来真是拦也拦不住啊!
老三听得最仔细,越想越觉得不对。
老神医又稍稍安抚了三人,便又急急出去寻大个儿去了,可不能让他真疯起来。
等他老人家走远了,老三瞧着老大脖子上那红得发黑的指痕,眉头一皱:“大师兄,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傻子,怎么这么大能耐?”
老大和老二这才狐疑起来,尤其老大,自己刚刚可是被掐得没有一点还手之力,险些就这么交代在一个傻子手里,学医虽不懂武,可自己千余年来的修为,难道连个傻子都挡不住?这怎么可能?
三人面面相觑。
“大个儿和璃凰形影不离,是不是璃凰也教了他修行之法?”老二问道。
很有可能啊!
三人在心中悄悄认定。
老大揉了揉脖子,义正言辞地说:“大个儿可不是天界之人,习我天界修行之法可是大忌!说小师弟离经叛道、出卖师门都不算过的!”
老二点点头,问道:“这事,要不要禀报天帝陛下?”
老三等得就是这句话:“我觉得得说,师父方才还提醒咱们别惹那傻子,明显有意偏袒小师弟了,小师弟才智兼优是公认的,可若品行不良何以叫人心悦诚服啊?如今既知其中或有腌臜,那自然要请天帝陛下主持公道!”
三人越说便越义愤填膺了,竟真闹到了大殿上去。
这会儿,这些事神医府还不知道呢。老神医赶到璃凰住所时,大个儿已经平静下来了,一如往日地静静坐在门外出神。老神医也不敢贸然再去招惹他,兀自进了璃凰的屋内,关上了门。
璃凰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似乎还没从刚才一系列的震撼中缓过来。
老神医心疼他,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璃凰,为师自知已是风烛残年,这神医府,也该正经交到你手中了。”
璃凰呆呆地看了老神医一眼:“师父,或否换个日子再来说这些?”他有些呜咽,“璃凰心里乱……想静一静……”
老神医不知道大个儿开口说话了,只以为璃凰是被刚才那一幕惊住了。
老神医自顾自地开口:“那会儿你们都还年幼,许多事情或许不太记得了。大个儿虽是从魔界带回来的,却并非什么寻常魔物。”老神医忍不住看了璃凰一眼,“他是妖魔之合……”
璃凰一时失神:“妖魔之合?”他从未想过这些,真真是可笑了。霎时间,千年前初遇大个儿时的画面又隐隐约约地浮现在脑中——他风风火火地把自己抱回屋里、他什么都不做只会看着自己、有人信口雌黄,说他是妖孽、说他不祥……他们明明朝夕相处,连大个儿的名都是璃凰给取的!可是大个儿会说话,璃凰不知道;大个儿是妖魔之合,璃凰也不知道;璃凰什么都不知道!
璃凰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老神医一个劲地叹气:“大个儿体魄强健,身怀磅礴之力,还好他单纯,本性是善的,在为师看来,他别的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你,今日若不是你那三个不争气的师兄惹怒了你,想必大个儿也不会如此。你修为精纯,只是体魄差些,有他在你身边护着,为师反而放心不少……”
后来老神医说什么,璃凰都听不见了似的。而老神医这一席话,竟像三位师兄往日耻笑他是小娘子、戏说他们是小两口一样让璃凰感到刺耳,他不想听,他想甩掉这层阴霾。
老神医交代的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像是来了不少人,正欲推门出去瞅瞅,只听自己大弟子的声音在外响起:“天帝陛下!他就是那个异族之人!”
这还得了?!
老神医连忙出去,只见三个弟子簇拥着天帝,身后跟着一大队的天兵。弟子看见老神医,显得稍微有些心虚。再看天帝,脸已经黑得不行了。
老神医匆忙见礼:“天帝陛下。”
“神医说说,此人可是我天界之辈?”天帝问道。
老神医再如何也不敢骗天帝啊:“不是……”
天帝不等他解释什么,给身后的天兵使了眼色:“入牢。”
璃凰也从屋内跑了出来:“你们要干什么?”
老神医拉住了他:“不得无礼。”
彼时时局才稳,最重教条,这种教异族修行之法的事情无异于是往天帝好不容易擦干净的白布上泼了一盆脏水一般,如何让天帝不生气?再加上上神之子因此受伤,那么此事无论如何也是要出门解决一番的。
否则还论什么体统?
罗刹不躲不闪,就这么被天兵压了下去,关进了天牢之中。三个弟子心里慌得紧,也跟着天帝一行溜溜地退了出去,老神医望着这三人的背影,心中气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一连串的事情折磨得璃凰心力交瘁,还没反应过来,老神医已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下璃凰也没心思再顾其他了,先扶着老神医回了内殿中。
神医府有这么一个傻子,并不是什么秘密。老神医妙手仁心,也常会带些孤苦无依的病人回来医治,只是这傻子待得久了些。平日里傻子总是跟着璃凰转悠,这神医府外头也有过些风言风语,但都是笑话罢了。如今忽然说这傻子偷学天界修行之法,谁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傻子能学什么?
可神医大弟子脖子上的指痕明明白白,三个弟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看来也不像有假。
天帝本要传神医来问话的,可听得神医晕倒了,也只好作罢。三个弟子不依不饶,还在义正言辞地讨要说法。天帝心里烦闷,又召了璃凰过来,听得三位师兄咄咄逼人,他也没反驳一句。天帝问他是否私传修行之法,他不认。最后,他说想见大个儿一面,天帝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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