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
天虽亮。还是一样的阴沉,天上甚至飘下一些雪花,越来越大。寒风扑面,温达兴等夜不收都是将头脸包个严实,手上也戴着厚厚的羊毛手套。饶是如此,各人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王斗策于马上,没有感到丝毫寒冷,相反,他心中热血沸腾。
他脸上阴霾尽去,lou出欢畅的笑容,策马越奔越快,眼见碎琼乱玉,天地间一片白茫。他心中豪情涌起,猛然一声大喝,胯下骏马更是长声嘶鸣,风驰电掣急奔而去。
温达兴等人策马急追,他们行踪隐于风雪之中,寒风鼓起他们的披风大氅,只若隐若现出一抺鲜红。
踏破风雪,王斗回到军营之内,营中很多习惯早起的将士己经起床。围在帐外篝火谈笑。见王斗过来,纷纷起身施礼。
王斗与将士们打着招呼,看王斗神情欢畅,身后的夜不收们则脸色怪异。各军士奇怪的同时也心下安定,只要将军始终保持斗志,他们就有了顶梁柱,主心骨。
新任乙部千总钟显才一身甲胄,领着几个护卫在营内到处巡视,寒风吹得他的披风大氅哗哗作响,原本白净的脸也冻得青肿。出战这些月来,他圆乎乎的脸消瘦不少,显出几分坚毅与俊秀出来。
见王斗从营外回来,钟显才忙迎了上来,牵住王斗的马缰,轻柔的道:“将军若要巡营,吩咐下来便是,何必劳动将军亲自出巡?天寒地冻的,小心冻坏身子。”
他瞟了王斗一眼,又低下了头,语气中透着深深的关切,似乎还有一丝心疼。
王斗微笑道:“不碍事。”
他拍了拍钟显才的肩膀:“显才,大冷的天气,你也要注意保暖。”
他看了看营地:“吃早饭的时间到了,你去通知你部下几个把总,一起到我帐内用膳。”
钟显才身子一缩,低声应了声,急步去了。
再次集在王斗帐内的高级军官换了几张生面孔。韩仲战死。钟显才上位。他的高升加上杨通战死,乙部空出两个把总官,分别由沈士奇与阴宜进担任。
阴宜进曾为杨通总内甲队队官,兼任总副,也是个百战老军。杨通战死,他上位,他空出的位子,由他队内队副接任。
还好丙部千总温方亮与部下孙三杰等三个把总皆在,让王斗不会过于伤感。不过王斗中军部谢一科与钟调阳重伤,如果二人挺不过去,王斗面前又要少几张熟悉面孔,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王斗一一看向各人,钟显才等人伤感中也带有欢喜,舜乡军中竟争激烈,此次大战军中兄弟伤亡众多,也因为如此,他们才有上位的机会。战争带给各人的感受,真是复杂难明。
王斗看下首的沈士奇昂然而坐,脸上的横肉因为过于激动而不断抖动着。他双目扫过在场各个把总官,脸上lou出志得意满的神情。又看看钟显才与温方亮,显然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坐到他们的位子。
这是个比韩仲与高史银更为暴虐的家伙,对敌的狠辣,可与温达兴有一拼,也曾殴打欺凌过甲部现任把总官吴争春,还在情场争斗中取得胜利。不过在吴争春奋发图强后,沈士奇失意了一段日子,每次他见到吴争春,都必须向这个往常自己瞧不起的人下跪施礼,别提心中多郁闷。不过现在不必了,不知二人再次相见时,沈士奇会是怎样的得意。
王斗再扫过迟大成,高寻,李光衡,赵瑄,温达兴等人,各人皆是沉默。温达兴接触到王斗目光时,神情更为恭敬,又隐隐有一股难以压抑的喜悦。高寻静静无声,不过扫过各人时,双目却发出锐利的光。
这些皆是桀骜不驯之人,也只有王斗,才可以劳劳压服他们。
良久,王斗微笑道:“吃饭。”
首先举筷,见王斗眨眼间几碗饭下肚,各人放下心来,将军恢复了斗志,他们也一样有了信心。而今日王斗似乎神情特别欢畅。往日阴霾一扫而空,又让众将暗暗奇怪,将军有什么高兴的事?
……
饭后杨国柱,虎大威派人相请王斗议事,随后宣大军拔营。
按预定的目标,几千大军过了陆水,先到隆平,再转往西面的唐山。再沿着汦水到达临城,最后进入赞皇境内。沿途州县道路无人,宣大军并不进城,只在野外行军,一路平静无事。
三日后,全军到达赞皇与元氏交境一处山区,后世北苏阳乡一带,在槐水一条支流河边悄悄扎下营来。
进入临城,赞皇境内后,果然处处见许月娥的影响力,当地的各寨民堡,遥见宣大官兵前来,无不紧闭门户。只有许月娥的杀奴军前往喊话,他们才转变脸色,恭恭敬敬送来一些粮米猪羊劳军,看得杨国柱与虎大威感慨不己。
而进入赞皇这块地方。从北苏阳再往上行,似乎便是许月娥其中一个军寨,名为徐乐寨。再往河流而上,还有众多的村落寨子,在河的两岸居住耕种。依迟大成说的,许月娥类似的寨子众多,特别在赞皇及乐平之间的山地上,密布着她的巢窝。人说狡兔三窟,许月娥在这片地方,不知有多少个窟。特别许月娥的虎威寨,更在杨家岭那个险要的地方。
许月娥请王斗。杨国柱,虎大威几人入徐乐寨歇息休养,王斗等人也不推辞,各带一些亲兵护卫入住。余者的宣大军队,则在寨外的河流两岸密密扎营,全军休整。
到了赞皇,全军的心气也定了下来,只管安心休息,平复心神。
当晚在寨内,王斗与杨国柱,虎大威几人也仔细商议这只军队的前途去向问题。
屋内只有杨国柱,虎大威,王斗三人,王斗一系列出众的表现,己经赢得两个老将的肯定。甚至王斗隐隐成为这只军队的主心骨与士气保障。王斗的每一句话,都要让杨国柱、虎大威仔细思量。在二人心中,全军总兵以下的人物,只有王斗有资格列坐位上。。
此时屋内一片安静,杨国柱与虎大威久久无语,二人都对未来感到茫然害怕,主帅战死,他们该何去何从?如果到保定去寻刘宇亮,陈新甲等人,是有了领兵主官,可是,在得知卢督臣身死消息后,朝廷会如何处罚自己呢?因为前途未知,所以恐惧,二人都下意识避免提及与陈新甲会合之事。
王斗也在想这个问题,巨鹿之战,虽三人有大把军功在手,而且有寡不敌众的原因,不过朝廷往往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损兵折将,主将战死,这是事实。
而且王斗考虑更多,历史上卢象升战死后。杨嗣昌还进行一系列的刁难,使卢象升殉国后不能入土为安,遗体暴lou腐朽达八十日之久。更有多人被杨嗣昌拷打而死。此后几年也不得追封抚恤,王斗要避免这一切,使得天道神明,无枉忠臣。
不过眼下灰头土脸的现身,就算有大把的军功在手,恐怕也难以得到想要的结果。
王斗深思良久,不是没有机会,现在宣大军败,关宁军溃,清兵定是所向披靡,国事一片糜烂。在国事灰暗中,如果出现一场激动人心的胜战,力挽狂澜,定使得全国瞩目,清人胆战!
夹着这耀眼的光芒,还有原本大量的军功,王斗等人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复出。如此,王斗也可以与杨嗣昌做交易,还卢象升应有的荣耀与归宿。
想到这里,王斗的心神慢慢定下来,他道:“两位军门,末将想来想去,我宣大军还要再打一场胜仗才好。”
杨国柱深深地看向王斗:“王将军仔细说说……”
……
该如何再打一场胜仗,这需要适当的良机,良机出现在什么时候呢?王斗深深沉思。
他在思索时,许月娥正在屋内忙个不停,她亲自为王斗铺床叠被,又端来一盆热腾腾的洗脸水,铜盆上搁了一块雪白崭新的面巾。忙完后,她对王斗道:“将军,天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
王斗默默点头,看着许月娥慢慢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许月娥忽然回身对王斗道:“将军,您……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王斗一怔,随后沉声道:“许娘子,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许月娥立了良久,默默退了出去。
……
宣大军在赞皇休整,在夜不收们探听下,各地情报不断传来。
巨鹿之战后,卢象升战死的消息在大明各地传得沸沸扬扬,宣大全军下落不明。与宣大军一样的,关宁各将也象全部失踪一样,没有一个总兵有消息传来,总监军高起潜更是音信全无。
卢象升死,高起潜隐,大明能战的军队全部败亡,海内震动。自请督察军情的首辅刘宇亮到保定后,闻卢象升死,关宁军溃,惊恐无人色,急往晋州躲避,晋州知州闭门不纳,刘宇亮连忙逃往天津。
在这个形势下,清军乘胜长驱直入,分陷宝坻、平谷、武清等地,明军望风而逃,京师震动。二十日,崇祯帝急诏洪承畴与孙传庭率军入卫。
听到夜不收传回的情报后,杨国柱与虎大威相顾叹息。
十二月底,临近年关时,出哨的温达兴回来,带回一个重要的情报。
“鞑子主力,正集师往山东前去。只留下鞑子正红旗看管通州及涿州掠来的人口财帛。末将等到涿州时,那边仍日夜往通州运送掠来的畜牧粮米。末将等粗粗估计,鞑子兵留在涿州的财帛人口仍多,估算最少有掠获来的人口十余万,粮米数十万石,牛马猪羊二十余万头,黄金白银,珍宝缎匹不计其数,怕有百万两之多。”
王斗淡淡道:“你说是,现在通州及涿州的奴贼,只余奴贼正红旗一部兵力?”
温达兴肯定道:“回将军,正是。”
王斗环视屋内各人,舜乡军各将,此时都聚在屋内,各人脸上皆有喜色,这个消息,来得太好了。
王斗大笑出声:“送上门的人口财帛,不要,会遭天谴的!”
他喝道:“温百总,你立时通传留守保安州的韩千总,保安州的新旧军队,老军,留守一个把总,新军,留守两个把总。余者军士全部调出,聚于易州,静待我大军会合。”
温达兴高声领命,温方亮笑道:“有我舜乡军在前,鞑子兵也敢分兵掳获?这不,他们辛辛苦苦掳来的人口财帛,将为我舜乡军做嫁衣。”
屋内众人皆是狂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