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熹心里除了怒意,更多的却是失望——他将这孩子从林静娴那里带了回来,原本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有作为的人,却不想这孩子整日与漠北的纨绔混在一起,上房揭瓦无恶不作。
但说她性子残忍暴戾,这孩子骨子里却也有一股正气;说她稳重,整日却又不务正业!
他为这个孩子揪心啊,林静娴在林阳两岁时生下了一位男婴,起名为鸿,排行老五,是她打心尖喜欢的孩子。
林阳也是皇室的孩子,却一出生便被遗弃,就连姓氏也被残忍褫夺,不得认祖归宗,一辈子冠上个弃子的头衔。
林熹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这样子,怎么能配的上你的身份?!难怪你的母亲不要你!”他气昏了脑子,口不择言地向那孩子吼了出来。
树上的林阳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熹……她的母亲?
她不是被林熹捡回来的么?林熹怎么会知道她的母亲是谁?
赵广也是一愣,疑惑地看向了林熹。
糟!说漏嘴了!林熹神色再三变化,脸色越来越黑,撒腿就要溜。
但林阳哪是那么容易就放过他的?
她面上爆发出一抹极其明亮的笑容,大喜,朝林熹喊道:“是吧?我没听错吧?!阿爹是知道我母亲是谁的吧?”
说罢,林阳笑嘻嘻跳下了树,追着林熹进了内堂。
赵恒跪了一天,站都站不起来,咬牙,双手撑在滚烫的地面上,挣扎着起身去追林阳。
他勉强站了起来,却是一阵眩晕,眼前一白,眼看就要倒下,却被赶来的赵广扶住了。
“爹……我去看看少爷。”
赵广甚是担忧地看着小儿子倔强的模样,气从一处来,骂道:“傻小子,林阳跑路,你怎么就不知道跑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军那性子,发起火来谁都不认的。将军若是罚你,爹也无话可说!”
赵恒揉了揉酸痛的膝盖,眼光跟随林阳,看着她缠在林熹身边,不断追问她母亲的下落。
他的少爷啊,总是叫人不省心……
直到林阳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赵恒才痴痴笑了起来,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低声说道:“就是少爷跑了,我才不跑的……我留下来,为少爷拖住将军,让将军无从找起。将军找不到少爷,时间一长,就不会生少爷的气了。”
“你这孩子!”你这么心心念念为你的少爷着想,他还未必会念着你的情呢!人心这种东西,不是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的。
唉……这傻孩子,怎么就不明白这一点呢。
林阳一路跟随林熹进了内堂,不想林熹早她一步,一把将门关住,将林阳锁在了外面。
跟她来硬的是吧?
那就看谁骨头更硬呗。
林阳砸门片刻,惹得全将军府的人都聚集了过来,看将军和少爷又在做什么幺蛾子。
了解实情后,众人都惊掉了下巴——往常都是将军砸门找少爷,没想到这次却是少爷砸门找将军。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升出来了,自大林阳懂事之后,他们也就没见过此等奇观了啊。一时啧啧称奇,看了好一会儿才纷纷散去。
林熹只将自己关在里头当缩头乌龟,丝毫不被砸门声所影响。
林阳见此计对林熹不起作用,暗骂一声,在门外站了片刻,咬牙跪了下来。
“孩儿恳求父亲告知母亲的下落!”
狗娃再不济,他还有母亲,在受委屈的时候还有他母亲护着他。
可是自己呢?她从来就不知道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连受了委屈,林熹都不在她身边护着她。
林熹没有做到一个父亲陪伴的责任……她自打记事之后,第一次射箭,第一次写字,第一次过生辰,林熹都不在她身边。
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她害怕得全身颤抖,连夜连夜睡不着,林熹知道了,他对她说的话林阳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说:以后你要杀的人还有很多,你只有拿起手里的剑,才能保护漠北。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讨厌起漠北这个地方。她在漠北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惹得林熹生气,追打着她,朝她咆哮……但至少林熹眼里有了她。
即使是惩罚,林熹好歹也在她身边。
林阳从来不是个幸福的孩子,也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愚笨到以最傻的方式博得林熹的关注,谋求那小小的,短暂且痛苦的幸福。
林熹对她要求严厉,从小到大,他从未夸奖过她,只是一味的责备她,要她变得更强。
变强……变强之后就能拿起剑,拿起剑去保护漠北。
去他娘的变强!去他娘的漠北!
她憎恨这个地方!
林阳渴求自己的母亲出现,将她拉出这漠北片苦海。
林阳常常幻想他母亲的样子——她一定是一位似水般柔情的江南女子,有着烟雨般的眼睛,眼珠漆黑,有着海藻一般的黑发,柳叶般的眉毛,声音温和,笑盈盈地说娘来接你回去了。
然后她们欢欢喜喜地离开漠北,留林熹在漠北一人孤独终老。
想到自己的母亲,林阳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的笑。
屋内的林熹听着外面的动静,得知林阳还在地上跪着,眉头越皱越紧——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担心林阳的膝盖受不住,林熹犹犹豫再三,还是将门给打开了。
但面前的画面却让他恨不得再将门合上——只见林阳盘腿坐在地上,手里还啃着一只鸭腿,饶有兴致地看着新得的戏折子,旁边还有赵恒为她扇着扇子,好不快活!
林阳看戏折子正看得起劲,余光却喵林熹将门打开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林熹。
半响,她一跃而起,兴奋凑到林阳跟前去,将门给挡住了,兴冲冲问道:“父亲改变心意了?!打算告诉孩儿母亲的下落了吗?父亲快快告诉我,快快告诉我吧!”
林熹捂住了额头,心下无限感慨——林阳这孩子平日里一副精明相,怎么一关系到她母亲的事,这孩子就糊涂至斯?!
静娴当初把林阳交付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要这孩子了,现在这孩子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叹息一声,林熹拉过了林阳的手,叫她安稳些,沉声道:“你母亲不要你了,你知道她的下落也没用。”
林阳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猛地将手缩了回去,魔障似的喃喃道:“不会的,哪有母亲愿意舍弃自己的孩子的?当时她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定是后悔了……阿爹,你就告诉我我娘是谁吧,我要去见见她,求您了。”
“她当初丢下你,就没想过再见到你!林阳,你死心吧!”林熹移过了和林阳对视的眼睛,直接了当地拒绝。
“我就远远看她一眼。父亲,让我见她一眼吧,就一眼!我就看一眼,看完了我就回去了,不会打搅到她的。”林阳都要急哭了,不断恳求着。
见林熹态度坚定,没有丝毫动摇,林阳红了眼眶,一掀袍子,直直地就朝林熹跪了下来。大有他不告诉自己实情,她就跪到天荒地老的势头。
“那你就在这里跪着!正好还有赵恒给你撑伞!”林熹猛地合上了门,将眸子通红的林阳关在了外面。
赵恒担心地看着自家少爷,念及太阳毒烈,遂将伞撑开了。
这一举动却是像捅了马蜂窝一样。林阳看着那柄伞,想到了林熹刚才说的话,差点给气嗝屁了。颤巍巍地指着赵恒,喝他有多远滚多远,别烦她。
赵恒垂头,委委屈屈地走了。
从太阳落山到满天星辰,林阳正跪于地上,双手搭在膝盖,低垂着眼睛,掩盖了眼底的所有伤心。
此时她已经平静了下来。
一岁时,她被遗弃,是她当时没用。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现在有能力保护别人,对她的母亲来说,她现在也有了价值。
“少爷,回去吧。”赵恒到底还是担心林阳,少爷身上就穿了一件短褂,漠北夜里温度极低,稍有不慎就染上风寒,十天半月都好不了,少爷怎么能受得住呢?
果不其然,少爷在将军房前跪的笔直,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咬牙硬撑着。
林阳在执着些什么,赵恒最为清楚——少爷从小就盼望着自己的母亲可以回来见自己一面。这么多年过去了,盼望变成执念,烙在了少爷的心里,变成了一个不能触碰的存在,化成了少爷身上逆鳞。
“你怎么来了?”林阳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担心少爷的身子。”
“回去吧。”
再等也没有意义了。
林阳叹了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
赵恒忙将披风给他盖了,小心翼翼的扶着林阳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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