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崔九真猛地推开,金阳别过了盯着崔九真的眼睛,面上闪过一丝失望,却是不吵不闹,平静地接受崔九真的洗礼。
崔九真还是第一次主持洗礼,虽然跟在父亲身后看了两次,但还是有些紧张。
只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把这洗礼给做完,遂鼓起勇气,努力忽视刚刚自己所看到的幻象,将金阳平放在椅子上,从檀木托盘上拿起一只金项箍戴在她的脖子上,手指轻轻滑过箍下坠着的银铃,银铃顿时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孩子闻见声响,也学着崔九真去玩弄铃铛,玩了一会儿,拿起往嘴里塞去,嗦了嗦,似是尝到了什么甜头一样,又啃又咬,如果不是挂在箍下,怕是早已吞进腹中去了。
好吧……金阳只是一个普通的足月婴儿。
她只是生来时被冠了血日之灾这个名头罢了。
刚刚自己看到的也只是幻象,跟这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般想着,崔九真失笑,目光不禁柔和了下来。
为了能将洗礼进行下去,他将金阳嘴里的银铃抠出,惹得孩子一阵哼唧,死死地咬着铃铛,奈何没有牙齿,轻轻松松就被崔九真给从嘴里抠了出来。
银铃上沾满了孩子的口水……崔九真甚是嫌弃地甩了甩,用裹在孩子身上的红布擦干净了。
眼瞅着那孩子还瞪着他,崔九真干脆牙一咬,心一横,将那孩子身上的红布解开了。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孩子的身子犹如是水做的,比最好的丝绸还要柔软千倍万倍,就跟那顺滑的小包子似的。
但看到孩子胯部的时候……崔九真愣了,飞速移过了自己的视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看回去,再三确定,猛地跌倒在地上。
什……什么情况?
“继续。”
不知道何时开始,崔九命已经站到了崔九真身后,平日里总是和蔼的一张脸如今却阴沉一片,抿嘴复说道:“继续!”
“父亲……”
“继续!”
他不敢再问,颤巍巍地将金阳抱了起来,机械地将她浸向水中。
水面没过她的脚背,孩子有些畏凉,却是不害怕,脚趾弯曲在一起。
水面没过她的腰,金阳开始有些慌了,紧紧抓住了崔九真的手腕。
水面没过她的脖子,金阳委委屈屈哭了起来,然而也没有哭太久,下一秒她整个儿便被崔九真按到了水面以下。
“继续——”
孩子在水底挣扎,幼小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不愿放开,崔九真一刻间觉得自己的手有千斤重,卡在空中,沉也不是,提也不是。
金阳拽着他的手,努力将小小的脑袋浮上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眶已经红了,撇了撇嘴,已经在哭的边缘。
崔九命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走上前去,猛地从崔九真手中夺过了金阳,将小小的她按着往水下浸去。
“父亲!”
为什么要对一个刚刚足月的孩子下此狠手?!
崔九真想都没想,当即便冲了上去,咬牙将崔九命推到了一边,连忙将水中的金阳捞了上来,裹上了红布,后退好几步。戒备地看着崔九命。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做……金阳是陛下的孩子,父亲这是疯了吗?!
“父亲,为什么……”为什么要淹死金阳?
崔九命却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样,顺着祭台瘫坐到地上。
这个往日里绝代风华的男子如今却仿若老了十岁,双目无神道:“她是血日之灾。”
“我知道。”但这并不是杀死金阳的理由。
“你知道什么是血日之灾?”
这个……崔九真倒是不知道了。
崔家家书中也从未记载。
只不过崔家并不是唯一的觋,百年前还有大觋一脉,族人全部姓风,但仅仅繁衍了几代,在短短数十年间,一个诺大的世家便迅速消亡了,至于落败原因,也许风家的家书中有记载。
“风家当年遇到了血日之灾。”
短短数十年间,所有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所剩下来的最后一位大觋,也被当朝的君王残忍杀害。
那位君王,便是血日之灾。
崔九命说历史总是重复的,百年前历史会在百年后重演一遍……依旧是血日之灾,依旧是大觋。
眼上覆盖了一只柔软的小手,崔九真回神,发现金阳又在摸自己的眼睛。
将血日之灾和大觋的灭亡联系起来,崔九真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毛直竖,怀中的孩子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抱也不是,扔也不是。
小蝴蝶又飞回来了,正在不安地抖动着翅膀。
金阳察觉到手心里睫毛的颤抖,咯咯笑了起来,将刚才差点淹死的事抛却与脑后,眼里只有那两只小蝴蝶。
崔九真几乎要哭了,“父亲……”
崔九命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阴影之内,他瘫坐在地上,面上阴晴不定,只是静静地看着崔九真。
良久,他竟咧嘴呵呵笑了起来,且笑声越来越大,引得崔九真怀中的金阳也哭了起来,哭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在诺大的宫殿内久久不能散去。
那是崔九真最后一次见到金阳。
洗礼之后的第二天,静贵妃宣布金阳夭折。
三皇子刚刚满月酒夭折在摇篮里,实在是惋惜。
父亲自那之后,成天都在念叨着血日之灾,一副疯了的模样。
但更多时候他还是清醒的,会告诉他当年风家的事情,告诉他如何占星,告诉第一代崔家人是如何知天命的。
“我们大觋一脉,做不到完完全全的知天命,只能管中窥豹,探得命运的蛛丝马迹,试图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查找到天神的旨意……但我们终究不是神,我们也会犯错,所以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话的别说;管好自己的手,不该做的事别做。”
“要记住我们只是天神的眼睛……不是天神。”
“我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天神都知道呢。”
父亲疯了。
父亲告诉他金阳是血日之灾,是神选之人。她身负神的旨意,前来向世人索命。
父亲告诉他血日之灾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她现在人在漠北,被她舅舅林熹养着,更名为了林阳。
崔九真只当父亲在说笑——静贵妃身为金阳之母,她都宣布那孩子夭折了……金阳怎么可能还活着?
但父亲不像是疯言疯语……
崔九真连忙去查,结果真在漠北找到了这么一号人。
此人是漠北第一刺头,乃是漠北将军林熹的养子,淳熙三年从京城捡来的。
淳熙三年……那年正是金阳出生的那一年,也是金阳被宣布夭折的那一年。
金阳没死。
“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散落着神的眼睛,有的人运气好,碰上了,便成为大觋,通晓天命,躲避灾祸……大觋利用神的眼睛,神自然不愿意,每隔百年总要选出一个孩子,天生便是血日之灾,变幻吉时,直到杀光所有的大觋。”
说完,崔九命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金阳夭折的那年,崔九命说要去泽国看望他的二伯,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父亲走后,他成为了端朝唯一的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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