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涉及云中城的动态,众人纷纷安静下来,侧耳细听。
“右贤王本部不下十万之众,再加上乌鹫的支援,起码也有左贤王的规模。可这次入侵,分明只有两万人,真是十分奇怪啊。”付有边说边摇头。
“不管匈人怎么想的,损失近两万人总是真的。挫折了锐气,匈军恐怕不会孤注一掷,这么早就把全部军队调上来。”赵晟沉吟道。
“不错,草原内部还有勾心斗角。左右贤王都是匈人,唯独王廷是羌人大汗而不是匈人单于,这样的国家最怕的是内乱。”俞思圆随声附和着。
话说一半,又被付有打断道:“我从匈人那里得到的另一个情报就是,乌鹫病重,恐怕不久于人世。”
众人听了,更是讶异。许久,赵晟才接道:“乌鹫病重,匈军四面出击,接触而不决战。恐怕匈人这是欲退先进之计。我料匈人最多不过一个月就会全部退回漠北,为争夺汗位开始内斗。”
“是有这个可能,”付有招呼众人继续喝酒,一边又道:“不过咱们云中预定的补给兵员,这次都被幽辽两州要走了。”
“这怎么行?我们左营现在就剩一百多人了,整个左旅就剩一千多人,全军兵力不足半数。根本不足以御敌啊。”俞思圆一听这话,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这没法子,幽辽两州的刺史都是名门望族,朝中根基深厚。咱们现在,几乎就是一支孤军了。”
说完,付有神色寂寥,自斟自饮起来。
想想自从秦王走后,朝廷的确两个月来再也没有派来过支援,众人也心情沉重。
“好了好了,大家也别这么沉重,朝廷没消息,说不定在筹划撤退呢。到时咱们一起撤走不就完了。”薛敬之强颜欢笑,举起酒碗道。
众人虽勉强举杯,但各怀心事,一场聚会也不欢而散。
看着楼头的月色,赵晟的心底里泛起一阵遐思。久久没有消息,远方的父亲可还好吗?自己在边关建功立业,逐渐为人所知,违背了父亲当初避祸的本意,究竟是福是祸呢?
结交了几位好友,逐渐开始把云中当成自己另一个家了。认识了乌雅,发现匈人原来也没这么残暴。想起白渠水里相互践踏而死的匈军士卒,赵晟也不禁叹了口气。
兵战凶危,父亲说的真是一点都不错啊。可在这乱世边关,又能怎么活呢?像乌雅这样的最底层的异族百姓,能卑微的太平生活就已经感到很幸福了,而朝廷里的几个大官们你争我斗,犹不知足,何时才能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呢?
带着一连串的问题,赵晟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营地。
“我去,我走错房了?”一名走在前面的士卒被吓得酒都醒了。
“让开!”赵晟酒意上涌,粗暴的推开其他人,走到营房前,只见整个房间焕然一新。那些旧的肮脏被褥全换成了新的,通铺上也都擦了又擦。地上和角落里散落的垃圾灰尘也都一扫而空。
“世子爷,你可回来了。”乌雅从通铺底下的炕灶里缩回头来,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乌黑的灰尘。
“这房间打扫的可还干净?”乌雅混不在意自己满身灰尘,扬起笑脸,露出一对洁白的牙齿。
“这……这是你一个人干的?”赵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和几个嬷嬷一起打扫的,她们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我留着收工钱,顺便替你们烧个热炕。”说到工钱,乌雅小手一摊,示意赵晟该付钱了。
“哦,那是应该的。”
手忙脚乱之下,众军纷纷摸出几个铜板来,凑齐了工钱付给乌雅。
“不好意思啊,弟兄们都不太讲究。这铜钱比较脏。”赵晟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事,”乌雅小心翼翼地把五百文钱塞进自己怀里的荷包,拍拍胸脯道:“以后你们需要洗衣清扫都可以找我。”
“这么晚了,我送送你吧。”见夜色已深,赵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提过了一盏灯笼,上书一个“防”字,“有了军爷替你撑腰,走夜路也不怕遇到坏人了。”
乌雅不防他有这么一说,也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了。”
两人走出营房,沿着药铺和浣衣坊的方向缓缓前行。
“你家住在哪里?”
“在城西的永安坊。”
永安坊是城西异族杂处的一处贫民聚集地,房屋也大都是一些简陋的木屋,甚至木棚帐篷。来云中城做苦工的异族们大都选择在这里歇脚,等攒了些钱再买块地造房子。
知道乌雅住在那里,赵晟不禁发出了感叹,可旋即又后悔了。
乌雅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别看我们住在永安坊是简陋了些,但比起城外那些连担保人都没有的匈人,我们已经算幸运的啦。”
为了防止奸细渗透,历届云中太守都规定凡是入城做工的异族人必须得到城中百姓的担保。所以浣衣坊的李老板借着担保人的身份才敢大肆压榨那些浣娘女工,稍有不遂就又打又骂。原来他根本不担心找不到新工人。
想到这一层,赵晟的心里也泛起一阵悲凉。
“最近怎么没见到你放羊了?”
乌雅一双扑闪的大眼里顿时黯淡了下去,“没什么,就是不想放了”。
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赵晟心里十分诧异,可又不敢多问。
有了城防营的护送,一路上相安无事。来到永安坊,只见密密麻麻的棚屋鳞次栉比,几乎把一切的空间都利用起来了。
“我到家了,你快回去吧。”乌雅停住脚步,眼睛却望向一家木质小屋。
小屋门窗都用皮革遮得严严实实,但一旁临时圈起来的羊圈里却空空如也。
“你的羊被偷了?”赵晟惊呼道。
“嘘!小声些!”乌雅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显然不想让左邻右舍知道太多,“是我自己把它卖了”。
顺着她的眼神,赵晟看到小屋的门帘上正吊着一颗铃铛,迎风叮当作响。
“阿妈的病入秋以后又重了,阿弟又在长身体,每天嚷着吃不饱。没办法,只能把它卖了。”说到伤心之处,乌雅泫然欲泣,可坚强的性格让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又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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