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微微眯起眼,待看清那女孩子的脸时,不禁轻声一笑。
“白。”
白术认出了来人是谁。
此时躲避已经来不及了,白术仗着目力胜她一筹,抢先瞥见了她。
但若是驾驭遁光飞遁,就太过显眼了。
莫名其妙,白术心底总不想与她单独打照面,眼见着女孩子愈来愈近,他慢慢闭上眼,再突然睁开。
瞳孔金芒乍现,璀璨的光焰一闪即逝。
黄金眼瞳的少年道人立在原地,神情泰然自若,但在旁人眼中,他的身形和气机却像突然消失了,寻不到一丝踪迹。
幻术
刚刚修成婆稚观想法的刹那,修罗眼里无意先显露的幻术,便曾令虚弘毫无还手之力。
而那个时候,虚弘的境界,比他要更高上一筹。
虚岩曾给这双眼睛施了禁锢,唯恐瞳力暴乱,令白术伤人伤己。
但随着白术修为进境后,那些锢缚,也都尽做烟云散。
修成婆稚观想法后,白术素来都极少运用修罗眼。
一来是怕被人瞧出端倪,鲜有斗战,用不上它。
二来,修罗眼的种种瞳术对身体虚耗极大。
而等到白术修成阳符,能施展一二瞳术时,他已来了青黎宫。
那张兴冲冲的小脸愈来愈近,白术看着小姑娘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了几眼,见没有人在周遭,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亏没人追上来。”
他听见小姑娘瘪着嘴嘟囔:
“一拳下去,就差点被我打死了,真是一个小弱鸡。”
白术抬起眼眸,看着她满不在乎伸出沾血的拳头,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见鬼,她打死人了?
白术微微皱眉,身形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见四下无人,也没有追兵赶到,女孩子看着屹立虚空的石碑和巨大光榜,眼珠子转了转,突得嘿嘿一笑。
她定定看了石碑半响,双手叉腰,昂着小脑袋,一脸得意。
“我谓浮荣真是幻,醉来舍辔谒高公。
因聆玄论冥冥理,转觉尘寰一梦中。”
白摇头晃脑吟了两句诗,小脸上满是自得。
“这世名逼人,没想到我白,也要做一做这种事情。
我把他们名字都压下去的话,应该,爷爷就不会再让我嫁人了吧?”
她踱了一会步子,就像脱缰的疯兔子一般开始乱蹦,绕着那方屹立虚空的大石碑,转圈儿撒欢跑。
用幻术隐去身形的白术唇角上翘,他略有兴致地打量着疯丫头在到处乱跑,微微眯起眼。
看着挺好看,没想到是个沙雕
“把他们都压下去,就不用嫁人啦!”
“今天”
女孩子兴奋的叫声从上空传来:
“合该我白扬名!”
白术看着她捏指成拳,暴烈的血气一瞬间炸开!
虚空中跳起无数雷声,层层涟漪如水波一样荡漾开,辐射了整片寒玉广场。
一层层,一,一浪浪
白术道袍微微一颤,在他注视下,莹白如玉的小拳头爆发出粉碎真空般的力道,狠狠,朝石碑碑身打去。
相触的那一刹
一股澎湃无比的浪潮轰然涌入,白术感到脚下广袤无边的寒玉广场,此刻都在微微震颤。
似一头伟岸无边的大力神魔,从穹天一脚之上踩落人间世界。
石碑碑身都在颤抖,几根符文神链崩开,连体表神光都黯淡了下去。
娇憨的少女双手托腮,仔细打量散出璀璨光焰的石碑,目光沉重而严肃,像正在打量庄稼的老农。
在石碑衡量战力的,无论是白术,还是梅之问、徐雍等等,大多都收了几分力。
而她那一拳极沉极重,丝毫没有半分留手,显然是全力施为。
在榜单的不断变幻中,一个光团,赫然登顶而上,将原本第一的梅之问压了下去,居于榜首。
“我可真是个又好看又能打的小姑娘!”
白嘿嘿一笑,像被摸脑袋的小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我这双铁拳,果然盖压当世,难逢敌手!”
在白陷入莫名的自我沉醉时,白术望着那几根崩开,色泽黯淡的符文神链,不自觉扯了扯嘴角。
“这是什么蛮子”
他在心底轻声说。
这样一拳,若是砸在胸口上,只怕连大孔雀神光,都护不住心脉。
“叫啥啊?”
在白术沉默时,托腮的女孩子疑惑自言自语。
“白这名字太土了。”白术看着她摇摇脑袋,否决了自己的名字。
“就叫白铁拳吧!”片刻后,她拍案决定了。
白术:“”
“爷爷总想着给我说亲,真是烦死了。”
在背着小手看了不久后,白又闷闷自言自语道:
“他说了两个人,那个叫尹的已经被我揍了,还有一个,对,那个戴莲花冠的!”
此刻,寒玉广场上的白术,听到了最不想听的话。
“时间还有剩,在被爷爷揍之前,先把戴莲花冠的揍一顿!”
白振臂一呼,哦吼吼大叫一声:
“出发!”
涵虚老道真是个大恶人。
白术挪了挪步子,悄悄转过身。
这老道一定看出我是佛门中人了,故意要杀我吧
他身形刚刚一动,昂着小脑袋的白突得心有所感,她疑惑皱皱眉,将目光投向白术的所在。
“有人?”
一道流光划过,地面都是微微一颤,白术听见她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没人啊。”
白晃了晃脑袋,用手在身前拨弄了两下,俱是空无一物。
她又兴高采烈,对眼前空气打了一通王八拳,见的确没有什么东西,才满意飞身离去。
而不知何时,已悄悄立在她身后的白术,终于松了口气。
果真是个小蛮子
白术轻声一笑。
比斗在即,他可不愿和人莫名其妙打上一架,贻误了战机。
这个时候,哪怕是分毫损耗,在敌手眼中,都是巨大的缺漏。
修罗眼的幻术,就算不能比拟谢梵镜的大梵十二经论,但也是不俗。
鼻尖仍萦绕白留下的幽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像草木葳蕤深处,馥郁的花露香气,又像茫茫雪国中,冷冽而清寒的霜气。
这个距离
白术默默思忖。
如果是生死搏杀,这个距离,用飞剑的话,应当可以一举建功?
纵然她肉身强横,便是自己将龙师明王金身修炼到大成,也绝难相比。
但在这般距离,又有飞剑在手
白术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开什么玩笑,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欺负兔兔?!
不过日后面对这等肉身强绝的,还是要多加谨慎一二。
好好一个小姑娘,却强的像头蛮兽,也不知道是先天体质,还是修行了什么淬炼肉身的秘法?
他心头虽思绪万千,面上却是波澜不起,甚至连步子,也未曾迈开。
修罗眼幻术虽然不弱,但一动之下,难免会被高人瞧出端倪。
就如刚才的白,便险些发现他。
按照下山之前,虚岩、虚弘他们传授的江湖经验,这个时候,往往会有人来杀个回马枪。
果不其然,在白术等了片刻后。
遥遥,又是一道遁光落了下来。
“奇怪,真的没人?”
白散去光焰,小脸疑惑:
“爷爷传授的江湖经验,看来也不准嘛。”
她精致小巧的鼻翼皱了皱,像闻到鱼味的小猫。
此刻,暗金瞳孔的年轻人木着脸,一动不动,像眼瞳里流动着熔化的黄金。
他沉默偏过脑袋,微微侧身,躲开一个饿虎扑食。
女孩子吸着鼻子,目光严肃,像小狗一样东嗅嗅,西嗅嗅。
终于,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放弃了这一举动。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有点憨?”
她歪着小脑袋,耸了耸肩,就径直从足下升起道霞光,飞空离去。
“先去打死戴莲花的!吼吼!”
白术看着她兴高采烈,一路狂飙远去。
“涵虚老道,谢谢你为我们说亲了”
待那道霞光远去后,白术眼眸金光骤然熄灭,慢慢显露出身形。
“我真是谢谢你全家了。”
他面色复杂地盯着榜首“白铁拳”看了两眼,随即也转身离去,朝相反的方向,御飞遁。
在一路上,他见到无数人和水族甲士大呼小叫,涵虚老道被簇拥在其中,骂骂咧咧。
“这位好汉,怎么了?”
他定定望了一会,扯住一个队伍最末,连绿色头盔都戴歪掉的小兵。
那是一头大鱼成精,虽化成了人形,但脸上仍密布着不少银色鱼鳞。
“唔,唔。”他回过头,解释了一句:
“我是鲶鱼成妖,不是好汉的,你要问我啥啊?”
“你们。”白术伸手指了一指:“如此兴师动众的,是要做些什么?”
“唔,这事啊!”
鲶鱼精呆了呆,随即恍然大悟:
“那个道德宗长老,她孙女快打死人了!”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鲶鱼精顿顿滔滔不绝,连那支队伍里的呼喝声,都再也不顾。
“他孙女,白姑娘,今天把大楚鸦神宫的尹小公子给打了。”
“为何?”
“道德宗长老想把白姑娘嫁出去,他看上了两个年轻俊杰,尹小公子就在其中。”
鲶鱼精咽了口唾沫,继续开口:
“这话被白姑娘听到啦,她就出手打人,把尹小公子锤得吐了好多血,人都晕死了过去。
我当时就在现场,看着那血喷得,啧,都足足有丈高,胸口都瘪下去啦!”
“人没大碍吧?”白术问道。
“没有。”鲶鱼精摇头:“只是这伤势太重,得好好静养几日,这选婿的话,尹小公子却是赶不上了。”
“白姑娘是怎么伤了他的?”
白术饶有兴致:“就算打不过,莫非还跑不过?”
尹同样是三十二人之内,一手魇鸦术变幻无穷,诡异莫测。
白术曾观摩过他斗战,往往都是用元神力粗暴碾压而过,没有丝毫花招。
可当他的魇鸦一出,无论是多么胶着的战局,也只在会瞬息间结束。
以他的本领,就算打不过那小蛮子,难道还跑不过?
“白姑娘耍诈了,先是假意和尹小公子说了几句话,再突然打他。”
鲶鱼精以拳击掌,感慨万千
“那一拳下去,尹小公子飞了老高老高了,真是好稀奇。”
白术嘴角一抽,他抱拳一礼,刚要转身告辞时,突然被后知后觉的鲶鱼精一把叫住。
“我看你有点面熟啊。”鲶鱼精扶正头盔开口。
“贫道沈墨。”白术笑道。
“沈真君啊!”
鲶鱼精大叫一声,一把捏碎腰间传讯的事物,光焰便直冲上天。
不多时,以涵虚老道为首的,一大波人马轰轰烈烈,又从前面折返了回来。
“小道友。”
涵虚老道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白术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小道友可遇见我那孙女了?”
“遇见了。”白术诚恳回答,他伸手朝白离去的方向一指:“她往那走的。”
涵虚老道冷声一笑,朝白术点了点头,又向身侧,那个一身玄袍的老人歉然开口。
“她打伤儿,这件事,涵虚必然给老哥你一个交代。”
“交代个锤子!”
玄袍老人嘴角一抽,用力拍拍涵虚老道的背:
“你我过命交情了,这儿女亲家做不成,想来也是没有缘分,你要给老哥哥我什么交代?”
“这交代必须给!”涵虚老道勃然大怒。
“小丫头愈发无法无天,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一回!”
“小道兄。”
他又看向沈墨,一脸肃穆:
“老道我一时口快,在给你先赔个不是了。”
“白姑娘好像很生气,小道远远瞥见她,听见她嘴里说要废了我两条腿。”
白术一脸茫然说道:
“我可是得罪过白姑娘?”
此言一出,涵虚老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怒吼一声,不顾鸦神宫老者的死命劝阻,飞身掠去。
白术看着鸦神宫老者拼命抱着涵虚老道的腰,死命阻拦,却还是被他拖着,远远遁出一道焰尾,朝白的方向遁去。
“看来有一顿毒打。”
白术耸耸肩,对身侧呆若木鸡的鲶鱼精笑道。
一路绕了个大圈,确信白已经被涵虚老道逮了回去后。
白术又托崔元洲和慧圆帮他看了几转,结果无误,才施施然返回住处。
而临近住处时,他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师兄。”崔元洲小声开口:“他来找你干啥?来找我们赔楼船的?”
“谢家不差那点钱。”黑衣少年耳尖,抬起头笑盈盈开口,“还是说,你心里过意不去,执意要陪?”
“没,没。”崔元洲忙不迭摇头。
“谢兄。”
白术眼神凝了凝,他向一身黑衣,显然已等候自己多时的谢十九走去:
“谢兄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