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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能吃的小虫子(1 / 1)

茶烟和滚烫的热气弥散在空气里。

短暂的静默后,在掌柜心惊胆战的注视下,白术忽得冷笑了几声,抬腿便朝角落的茶桌走去。

屋角,在堆积如山的蒸笼和酱碟中。见到白术走近,那个小小的脑袋也登时加快了咀嚼了动作,如饿虎扑食般,把瓷碟里最后几个白面馒头嗷呜吞了下去。

“好吃吗?还够吗?”

看着她被噎得脸颊圆鼓鼓的模样,再看看满桌的空盘,白术和颜悦色开口:

“要不再来点?”

“唔我”谢梵镜惊喜瞪大了眼,口里含糊不清:“真的阔以吗?”

“想什么呢?当然不行了!”

白术猛得伸手,一把捏住那张惊喜的小脸,用力揉了揉,他仔细端详良久,唇角弧度也不自觉微微勾起:

“小虫子啊。”年轻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似笑也非笑:“吃了这么多东西,你饿吗?”

“很饿,怎么吃都好像吃不饱。”谢梵镜也不生气,只是呆呆眨了眨眼,她本来想点头的,但她被用力捏住了脸:“我吃了好多包子和馒头,但还是很饿,怎么吃也没有吃饱。”

“还饿吗?”白术又笑了起来。

“嗯!”谢梵镜绷着脸,严肃肯定道。

“他说你是我的朋友?”白术伸手指向惊惶失措的掌柜:“很能吃的小虫子啊”

谢梵镜呆呆看着那张俊美的脸颊离自己一点点,一点点,越来越近了年轻男人清朗精致的眉目如同写意的山水墨图,一笔一画,都极尽勾勒雕琢,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

在这个最为寻常不过的清晨,在临山小城微寒的山风,在雕花小窗敞进来的金黄日照里。

喜欢戏谑的神因为一个小小的玩笑,很偶然地好奇了起来。祂靠近了,也嘲弄着,去上前了

“告诉我,很能吃的小虫子啊。”白术的呼吸均匀有节奏,不急不缓,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啊是我的朋友吗?”

日光遍照。

被吓傻了的掌柜终于从店楼被拆掉的惶恐中回过神,他远远看着那方被蒸笼和酱碟砌满的角落,心下先是狠狠啐了一番,痛骂那穿白衣的王八蛋为了勾引女人,可是把自己吓得够呛。但在痛骂过后,心下却是又难免有点艳羡。

即便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赞叹,那穿白衣的王八蛋,可真是一个玉人。

他要也是这般模样,或许,当年的小翠就不会掌柜的忽然掩面长叹一声,也沉重阖上了账簿,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去。

时间在掌柜的胡思乱想中慢慢流逝,日光中,一片静默里,谢梵镜对着那双微微含笑的眸子,轻轻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面对她的皱眉,白术愣住了。

“他们不让我进来,因为我身上有很多血,没有穿漂亮的衣服,他们不让我进来吃饭。”这个绷着小脸的女孩突然沮丧了起来:“对不起,我说自己认识你,他们才让我进来的”

白术呆了呆,也罕见失神了刹那。

不该是这样的。

在以往的无数次中,他还从没有失手过,现在不应该是她色授魂与、不可自拔,而自己则无情嘲弄她的蠢笨和自大吗?

白术沉默松开了手,谢梵镜揉揉脸颊,见他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又起身点了两笼包子。

“包子好吃吗?”注视着谢梵镜的狼吞虎咽,长久后,白术颇有些复杂开口:“你就是来吃饭的?”

“包子果然很好吃!”一口吞下半个包子,谢梵镜满意眯起了眼。

她把小蒸笼认真推到白术身前,笑了起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昨天晚上救了我!”

“不过碾死几只臭虫而已”白术有些无趣地抬头:“况且,我只是惩处他们的冒犯,也不是为了救你。”

“但你还是救了我。”这个呆呆的女孩固执重复,把泛着热气的小蒸笼再次推向白术:“这个牛肉包子很好吃的,我请你吃包子。”

“你有钱吗?”白术乐了。

“他们昨晚用箭来打我,我偷偷藏了几根的。”谢梵镜悄悄扯了扯白术衣角,示意他低下脑袋,白术觉得有趣,也笑着照做了。

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鬼鬼祟祟低着头,把身子弯到了桌底。

“我咬了咬,是脆脆甜甜的味道。”在桌底,谢梵镜捧着几根断裂的黄金箭矢,对白术小小声开口:“请问这是金子吗?”

“这么明目张胆?不怕我抢了你的?”

谢梵镜怔了怔,似是没想到白术会这样开口,不过刹那,她便把手里的断矢都塞给了白术。

“都给你,林子里还有好多,但我抱不动的。”谢梵镜得意笑了起来:“我带你去找它们!”

白术不置可否扯了扯嘴角,他率先直起身子,神色平平淡淡,也并没有什么动容。

“食水者善游能寒,食土者无心而慧,食木者多力而拂,食草者善走而愚”鄙薄推开了谢梵镜固执推来的小蒸笼,白术挑了挑眉,散漫开口:

“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你若学会食气,便无需再食用这些凡浊吃食,也不必吃得如此之多了。”

“食气?”谢梵镜静了静,疑惑抬起头。

“自己去学吧,李况,那个被他们叫做夫子的小孩虽然蠢笨,但多少还是从我身上得到了一些。”

短暂的兴趣过后,白术又开始意兴阑珊了起来。

饥饿和疲惫一阵阵从心底袭来,让他的意识也开始了不耐,在过于宏翰的精神面前,孱弱的肉身显得如此轻薄而易碎,即便他只是古神一缕意志的托生,但那庞大到足以记述宇宙年轮的记忆,也不是凡间肉身所能负荷的。

无明并不是其他人,无明便是他,是蒙昧而尚未觉悟的他

白术很享受这段久违的,生而为人的时光,但他需要将意志与这这凡胎的躯体磨合,才能避免灵与肉之间的冲突。

在他磨合神与人的这段时光,也唯有让无明,让这个蒙昧而尚未觉醒的意识,来继续接管地上的肉身

这时。

一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见白术和谢梵镜同时回头,齐刷刷地看过来,掌柜的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强作镇定,无奈摊开手掌。

“没了。”他说。

“什么没了?”

“楼里吃食都被这位姑娘吃完了,现在裹面也来不及,眼瞅着都得响午了。”掌柜的摊开账簿,讪笑着问道:“两位,今儿谁结账?”

“她!”白术不假思索。

“”

一道目光从白术腰间丰厚的荷包瞟过,含着隐隐的鄙夷,又落在他脸上。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吃的,凭什么要我付账?”白术坦然伸出手,对掌柜慢悠悠摇着手指,叹息笑了起来:“跟你说个至理罢,这世间——没有人能薅我一丝的羊毛!记住了,没有人!”

“”

在喧闹声中,谢梵镜意犹未尽抿着嘴角,目光久久停留在蒸笼里最后一个牛肉包子上,舍不得抬头。

她啊呜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咬下,耳畔又蓦得风声一紧。

“再见了,能吃的小虫子。”白术捏着那张呆呆的小脸,玩味笑了起来。突然心情大好:“希望我醒来的时候,你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

“泥要奏啦?”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女孩嘴里传出来。

“这肉身太孱弱了,我很喜欢如今久违的,托生为人的时光,所以我要去磨合灵与肉的界限。”白术眯起眼睛,他只觉得眼前女孩像一只乖巧,又呆呆的猫:“我现在很饿,很累——”

牛肉包子被她高高递过来,白术楞了楞,又笑着摇头。

“这倒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静了片刻,他张嘴咬住最后一个牛肉包子,然后轻轻俯下身子。

那一瞬,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头顶传来的那温暖而轻柔的摩挲触感,让谢梵镜呆呆瞪大了眼,连身体都好像轻轻僵住。

最后听见的,是他似有似无的散漫笑声:

“真是有趣呢,能吃的小虫子”

那袭白衣在中午的日光下一点点淡去,很快,便消失在青石巷弄的窄小浓阴里,像白鹤飘向飞雪般的芦花深丛。

谢梵镜怔怔看着他走远,心里微微一痛,好像有一片极薄的小刀从那里划过。

她心底像一团绞着的丝线那样慌乱,酸涩、刺痛如同一只小小的刺猬在心底来回的滚,浑身硬毛都倔强的倒竖起来,扎得她鲜血淋漓。

“现在脸红也没用,人都走了!”

看热闹的掌柜叹了口气,对后知后觉,陡然双颊绯红的女孩摇着头:

“年轻人啊,诶”

他抱住泛着白的粗厚账簿,感慨唏嘘了几句,也转身回了头。

会再见吗?

那时的谢梵镜想着。

她想,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明明并不确定,却偏偏是这样认真的笃定着,心底的小刺猬跳啊跳,也好像忽得收敛了所有硬毛,变成了一个软乎乎的小小肉球,在轻轻地蹦啊蹦这种没由来的预感让她眯眼笑了起来,也忽得就开心了。

两年后。

江南,太州城。

在城楼中心的法坛上,谢梵镜又再一次,再一次地见到了他。

万人空巷,在乌泱泱的人群簇拥下,法坛上,俊美且年轻的僧人目光悲悯,他双手合十,平静面对着无数听经的信客,神色坚定而柔和。

漆黑的人潮中,谢梵镜看见一个娇俏的女孩子在欢快地一蹦一蹦,卖力举着手,她红衣如火,笑起来的时候,娇媚的眼睛弯弯的,像狭长的月牙儿。

僧人与她目光交错时,脸上总会不自觉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温柔笑意,他掩饰的极深,但谢梵镜,却好像看得很清楚

笑声、赞声、念声、颂声、衣料互相摩挲的沙沙声、孩提呜呜的哭声人潮中,谢梵镜茫然地向着法台处一步步走近,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好像走得跌跌撞撞。

愈来愈近。

愈来愈近了

清朗的声音温润从法台上落下,平静地,就像荷风轻柔涤过盛满六月暑气的池塘。

谢梵镜听清了他的声音,也看清了在法台不远处,那个红衣女孩子那张娇俏柔美的脸。

在法台上。

他说: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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