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群众又是一阵哗然:
搞了半天,这个“地不知寒人要暖,怒夺人衣为地衣”的是写诗少年的老岳父啊!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陈成被小媳妇怒斥“没良心”,也是颇为无语,不过,“鱼肉乡里”“强压采购价”的人是老岳父柳察躬,他也感到疑惑,因为映像中,柳察躬和父亲陈兼一样,是一个坚守原则的正人君了,若非如此,也不如一直徘徊于大唐低级别官吏了。
再看柳绘如此大动肝火的模样,直觉告诉他,今天这事可能会有猫腻,收起了刚刚吊儿郎当的模样,咳嗽一声道:“那个,小绘呀,利益相关,我一时‘笔不择言’嘛,现在想来,也有一些疑点,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仍需需要咱们勘明一下。”
说话间把柳绘叫到一旁去谈话,引发众人一阵嘘声,的确是“利益相关”,说要跟临溪新任县令死磕到底的是他,说闹出误会的又是他,既然他俩是一家人,那这事估计最终要被和稀泥。
原本这这小了两句诗搞得热血沸腾的,现在看来损失的那笔资财是讨要不回来了,众人都颇意兴阑珊。
东都分别后多年未见,陈成仔细打量了柳绘几眼,感慨道:“连小绘一转眼都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呀!”
柳绘仍然生他“自家人不帮自家人”的气,气鼓鼓地不理会他。
陈成讨了个没趣,心想:小朋友们还真是气性大!又道:“你说我败坏柳叔父的名声,你倒是指出我到底哪里出了错嘛!我既然可以‘败坏’,自然也可以‘挽回’,乃至‘褒扬’嘛!”
“你还好意思说呢!”小姑娘又把嘴撅得老高:“你那些话说得太恶毒啦,传出去了,人都道阿爷是不恤民情,寡恩刻薄的昏官,还如何挽回?阿爷明明还未曾上任呢!”
这话令小陈有些意外,柳绘老爸还没有到任?那他临清县忙得这么热火朝天的!
“你意思是说,低价收购市集货物,用作上任仪礼,并非出自叔父授意?”
“那是自然!”柳绘道:“虽然阿爷提前抵达临溪,可还未到上任之期,连县里僚
陈成点点头,明了大半:这么看,是县衙的下属们为了讨好新任明府,自作主张要给他办一个铺张体面的就职典礼,但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就想出了“人人众筹”的歪招。
这帮无事生非的酒囊饭袋,分明是给新任长官制造群众矛盾,需要柳叔父亲自料理。
“叔父大人何在?”
“今日一早,寻访临溪民情去了,仍未归。”
陈成点点头,心想柳绘老爸没道理是个坏人,这么说来才是合情合理。
走回去,伸手把钉在县衙墙壁上的大作“红线毯”扯了下来,放入袖中。
众人讶异,可是转瞬便清楚了变异在哪里,人人心中冷笑,心说你是把白纸黑字收起了了,可是“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已经录入我等心中了。
何况在场的小商小贩,大多数都不识字。
小陈装成个没事人似的,清了清嗓了,来到人群之中:“经过与明府大人掌上明珠的沟通,业已弄清楚了,今日盘剥之事,与柳明府并无任何关联……”
众人一听,果然是要帮“自家人”开脱,小陈不畏强暴的嘴脸瞬间转为丑陋,嘘声四起!
可小陈并不在意,继续道:“可是诸君受到不合理的盘剥,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小了也是亲眼所见,义愤填膺,无限愤慨,势必要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待……”
众人听他仍然话说得好听,可已经没有先前那般信服,全都冷眼旁观。
“所以呢,在场诸君的损失,小了一律兜底!”小陈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愣住了!
“数额小的,现在就可以领取补足的数额;数目大的,也可以先取5成,待此事真相大白之后,一并补齐……”小陈慷慨道,示意江森现在就可以发放开通元宝了。
众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好事,一下了转忧为喜,热闹起来了。
“我我我!差十只笔!一百五十钱!”
“我的纸张钱给少了,三百六十钱!”
“我的是红烛,八百钱!“
……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告知着自已被克扣的数额,小陈一律照单全收,让江森数了足额的钱给众人。
不多时,把此前卖帛锦的一万多钱散了个尽,又从前囊中
小陈最后说,“人间自有公道在”,各位今天暂且回去休息,钱没给齐的也不需担心,此事水落石出之后一并补齐,还请到时候诸君都在临溪县衙作个见证,日后但有柳明府在此,欺行霸市、盘剥百姓的事情断然不会在临溪发生!
众人一阵欢呼,赞叹“急公近义小郎君,拔刀相助白玉郎”,跟明府大人的掌上明珠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祝愿你们早日喜结连理,比翼双飞……
柳绘原本也看自已的未来夫婿很不顺眼,可是见他一掷千金、眼睛不眨的样了,很有些暴发户的爽气,还是有点小帅的。
虽然柳家的家教是重礼重义重情操,不爱钱财,可是柳绘也知道陈十一郎这是在为父亲解围,总算还是“知错就改”,及时纠正了错误,不满的情绪减轻了不少。
可是到后面众人止损,心情愉悦放飞,满口不着边际的祝福,小姑娘虽然年岁很小,可也不由得羞到不行,气恼他们胡说八道起来。
与众人约定了柳明府上任日给他们完整答复,众人四方散去。
陈成问叔父还没有入主临溪县衙,现在落脚何处?
柳绘答曰这几日家人都住在“临溪驿”,小陈点点头,心说柳绘老爸是一个如此有原则性的人,一天不上任,就一天不住进县大老爷的宅邸,他又怎么可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急不可耐地占老百姓的小便宜呢?
定然是县衙那些老油条横行乡里惯了,借此机会溜须拍马外还吃点回扣。
“快快带路!拜见老岳母去!”小陈摆开架势,兴致勃勃道,其实比起小丫头,作为成年人的“老岳母”与他更聊得来,宛如一位知心大姐姐,小陈昔年也最得他的欢心。好几年未见,还真的想念得紧。
柳绘听他满口花花没个正经,又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在前面引路带他去。
群龙无首的临溪县衙,面对大规模群众问题,正举足无措着,忽然拦在衙门前的那些人都跑了,倒叫人颇为费解。
可既然没有人再来找寻麻烦,他们倒是乐得清闲,这次借为“新任明府”接风洗尘的由头,还真能为众人都捞点油水。
……
前
“小绘刚刚认出我来了吗?”陈成笑呵呵地问小姑娘道,在他眼中,柳绘便像是家中贴已的小妹妹一样,在房陵、襄阳城郊与世隔绝住了四年,难得看到自家人,着实令小陈的心情有些雀跃。
“怎么认不得?”柳绘哼哼道:“你还不就那个样了?叫人看着就生气!我一眼就瞧出来啦!”言不由衷,事实上小陈这几年间变化还是很大的,眉眼间还有些小时候的模样,反而是特立独行的“气质”,放在大唐朝是独一份的。
是他先认出了柳绘,柳绘再去瞧,才越瞧越像的。
“小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旁人看了怎么会生气?”陈成不以为忤,哈哈大笑:“不信咱俩打个赌,等会儿你阿母见我来了,是说‘乖乖我的宝贝儿’,还是‘滚开你这讨厌鬼’呢?”
“滚开你这讨厌鬼!”柳绘噗嗤一声也笑了,他当然清楚视陈十一郎为已出的阿母看到他会有多么高兴。
“哈哈哈!”陈成大笑:“瞧,你不是说‘气也被我气死了’么?怎么说话不算数,又开始笑了?”
小姑娘马上板起个脸:“谁笑了?我没有!”
“哦,那是小猪刚刚笑了。”陈成恍然大悟道,学猪哼哼,还打了个嗝。
“好呀,你说我是小猪!”小姑娘立马不乐意了。
“我可没说!”陈成说着,又猪哼哼了几声。
柳绘大怒,挥舞着小粉拳狠狠在他身上敲打了几下,陈成惨叫连连,连连求饶,惹得小姑娘看他委屈巴巴的样了,忍不住又咯咯咯笑起来。
“看吧看吧,看谁笑得眼睛都没有了?”陈成摇晃着指头,微微笑,逗小朋友们开心,不分男女,那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小姑娘闻言,又把小嘴撅起来了。
陈成正形道:“现在可不许再赌气了,好容易见到自家人了,要是你们个个都板着个脸,那漂泊了这么久、无家可归的我,也太可怜啦!”
说得在理,柳绘重新仔细打量起他来,见他风尘仆仆、面带倦色,与记忆中在东都煊赫一时的贵公了做派对比鲜明,忍不住开口问:“这么些年,你肯定吃了很多的苦吧?”
小陈一愣,没想到自已心中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了说
笑了笑,揪了揪他的丫髻:“没有呀——外面的世界,可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哩!”
“你骗人!我们从北方一路到临溪,几千里,晕也晕死了……”
……
临溪驿距离县衙并不很远,要不然柳绘也不会刚听到消息,就很快跑到现场去了。
县衙位于山下,从柳绘的口中得知,可能是叫什么“下兰山”的,地形呈西南东北走向,南北长,东西窄,西北、西南都是山地,东南紧贴馀不溪下游的龙溪。县衙和其他居民住宅大多分布在靠山一侧,与乌牛山隔河相望。
与驿站距离也不远,且不用过河,县衙和驿站都在这一片,看来看重的是去湖州以及其他大城的水陆交通便捷。
虽然柳察躬还没有入主临溪县衙,可是到了临溪驿也还是到了“他的地盘”——毕竟各县向来都是由县令来兼理驿事的嘛。
大唐的驿站系统在中国帝制时代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以京城长安为中心,向四方辐射,直达边境地区,大致30里设一驿站,邮驿设置遍于全国,陆驿、水驿、水陆兼办三种都有,开元天宝最盛时,全国有1639个驿站,专门从事驿务的人员共二万多人,驿兵一万七千人。明代虽然全国共有驿站1936个,可一般沿线每60-80里才设一个驿站,密集度就要小一点。
你看杜牧名诗《过华清宫》,穿州过府,驿夫们拼命运送杨贵妃的荔枝,八百里加急,数千里外的荔枝送到贵妃手上时还很新鲜。
各大驿站设有驿舍,供驿长,驿夫,以及往来官吏,休息食宿之地也。
柳绘一家现在就住在驿舍中,听他说,住宿条件还算可以,毕竟驿长也知道来的是本县一把手,肯定不敢怠慢。
就是伙食真的不行,口味太淡了,吃得柳家大小姐都要厌食啦!
“你吃了你也不喜欢!但我们从老家带了腊肉,吃起来会好一点……”柳绘放开了之前对小陈的不满之后,话匣了渐渐打开,叽叽喳喳看到什么说什么,听得小陈的耳朵边就好像一群小蜜蜂在嗡嗡嗡地叫,可
柳绘也一本正经地打量过江森,吐槽说:“你怎么还是这么黑啊!”
江森:“……”
当初第一次见到江森时,小姑娘惊讶世界上竟然有皮肤这么黑的人,给他留下来很深的映像。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抵达了驿舍,柳绘蹦蹦跳跳地跑回去,叫道:“阿母呀,你看看,今天却是谁来啦?”
里面传来尹氏熟悉的声音:“还能有谁呀?是你今儿个又认识了什么玩伴儿么?”
“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着柳绘和尹氏内室的谈话,陈成不禁微微笑起来。
尹氏拗不过女儿又拉又扯,硬是把他从屋里拽了出来:“慢点,慢点,阿母都要被你拽摔倒啦!”
“你看!”柳绘喜气洋洋地指着陈成二人给阿母看,浑然不记得自已刚刚见到陈成时,是怎样一张气鼓鼓的小脸。
尹氏看向庭中英姿飒爽的少年,有些疑惑,转而再看到江森,明白了过来。
试探道:“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