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微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的紫宸殿,似乎那一段思绪都已经跟着自己惶恐不安的内心一起飞走了。
直到容浔那冰冷的声音再次传入她的耳里,她才稍稍缓过神,正视着眼前的人。
“慧贵人,来说说吧。”容浔毫不避讳地直盯着宋知微看。
宋知微只觉得自己胸口轻轻一颤,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得道:“陛下所说之事,嫔妾亦不知。”
“慧贵人只得告诉本宫与陛下,你宫中的素锦是如何来的就是了。”宛姝缓缓开口,见人神色慌张,继续问道,“若慧贵人不知晓,那本宫只好求陛下撤掉翩然殿的侍卫与太监了,让贵人生活在如此危险之地,实在是对不住贵人呢。”
说完,宋知微猛然惊醒,眼神骤然一聚,这才明白宛姝的用意。
若自己承认素锦是自己拥有,便就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所害的三皇子;若是不承认,除了换掉翩然殿的得力侍卫,想来自己怕是也脱不开凤仪宫偷盗之事。
宋知微垂了垂眼眸,这件事无论是退还是进,是谋害三皇子还是偷素锦,想来都是一样的。
“嫔妾...嫔妾...”平静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挣扎之色。“嫔妾真的不知...”
宛姝眸中浸着的寒意让宋知微心头发凉,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等文锦来救她。
容浔看向她的目光又深了几分,徐徐道:“若你不知,那你身为贵人,宫中却有妃位所用之素锦,朕就不得不怀疑你与凤仪宫偷盗之事有关。既然如此,朕只好将你禁足。”
话落,宋知微闭上眼睛,心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最后湮灭。
“李安衡。”容浔唤,“贵人宋氏,褫夺封号,降为选侍,即日起幽禁翩然殿,非昭不得出。另外放瑾妃出来。”
“是。”李安衡应道,随后招来两名太监,将宋知微拖了出去。
宋知微离开后,殿内只剩宛姝与容浔二人。容浔未睁眼,越发显得懒散困倦,缓缓道:“没想到还真是她。”
宛姝倚着软枕,远远看向容浔,柔声道:“臣妾也不知她竟如此恨臣妾,不惜对璟琰动手。”
夜风拂得人有点懒,但宛姝那双好看的眼眸此时此刻让人捉摸不透,于是试探道:“慧贵...宋选侍陷害太后不成,如今又要害您的孩子,陛下难道仅仅只是降位禁足如此简单吗?”
容浔微微眯眼,那双桃花眼闪过光芒,蕴含着连他本人也不清楚的复杂幽色。片刻,容浔开口道:“姝儿,你岂知朕又何尝不恨。”雍容散漫,缓缓合眸,“宋家如今在慕容家手下当差,慕容家提携宋家,皇后自然也要提携宋选侍。若朕杀了她,或者打入冷宫,宋家只怕会有所行动,至于慕容家,是朕基业之根本。”
宛姝眉目间沉沉戾气,一双眼睛死水微澜,流不出眼泪,却又带着深不见的的恨意。于是恨道:“所以陛下之前说要顾及皇后的颜面,是涉及前朝之事?”
“自然。”容浔修长的眉宇下双眸紧闭,“这后宫的女儿家,可不是寻常的女儿家,她们的动向可是时时刻刻与前朝瓜葛着。”随后,容浔睁开眼睛看向宛姝,“姝儿,此时此刻,你可懂了朕的为难?”
宛姝定定地看着人,那双眸沉若枯井,不见悲,不见怒,安静得有些吓人。
离开紫宸殿时,宛姝还是未曾平复心情。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长乐宫,换了身常服后,回过身子与棠音道:“去锦绣宫。”
时隔许久,宛姝再次踏入锦绣宫,却是不一样的心境了。抬眼望去,偏殿是自己所居住的斜阳居,自搬出去后容浔也没有下令让任何人搬进去,所以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宛姝已无从去想,径直走进了锦绣宫正殿,只见那人坐在一旁,桌上放着晾好的茶,似是知道宛姝会来。
宛姝会心一笑,缓缓走上前,恭敬道:“拜见昭妃娘娘。”
“妹妹快起吧,何须与本宫这般客气。”只见昭妃眉目灼灼,容颜清丽脱俗,一身紫衣绫罗让她看起来更添高贵与典雅。一股清雅的气质从骨子里隐约透出来,别有韵味。此等容貌,绝不在瑾妃之下。
在侍女的带领下宛姝落座于榻上,品尝着锦绣宫中的好茶,赞不绝口道:“昭妃娘娘宫中的茶,一如既往的好喝。”
昭妃眼眸盈着浅浅笑意,“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惯会取笑本宫。”随后又问道,“那宋氏如何处置了?”
似是说到了宛姝忧心之处,略垂眼眸,哀怨道:“褫夺封号,降为选侍,幽禁翩然殿。”
闻言,昭妃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随后缓缓道:“倒也正常,如今谁不知晓宋家依附于慕容家,而慕容家正是陛下身边不可多得的健将。看来眼下一时也动不得宋氏了。”
殿中明明炭火甚旺,宛姝心口却是一阵寒凉。随后宛姝看向昭妃,郑重道:“此事还多谢娘娘出手相救。”
昭妃微笑道:“在得知那宋氏是皇后身边的人之后,本宫便猜到有朝一日定能帮到你,只是你能想出此等方法让宋氏进退两难,是你的厉害。本宫也只是向布衣局要了几张素锦而已。”
“娘娘言重了。”宛姝莞尔,“若不是娘娘肯帮忙,谁又能拿到只有妃位能用的素锦呢?”
昭妃抚了抚腕上的玉镯道:“曾经你住在本宫这里,本宫未曾多照顾你,只能在这些事上留心了。况且本宫也已经年老色衰,只有一个璟羽可以指望,只盼他能平安长大,如此本宫再无所求了。”
宛姝眉心微低,淡淡道:“娘娘是陛下敬重之人,又诞有皇子,何苦如此远离后宫之事。”
昭妃叹了口气,略带愁容道:“你有所不知,本宫当年怀有璟羽,竟也是被慕容皇后害得险些生不下来,若不是那太医医治本宫多年,熟知本宫身体,只怕现在本宫不能与你在这儿说话了。”
“皇后她...竟能如此无法无天吗?”宛姝略略迟疑道。
只见昭妃微微失神,笑道:“你瞧那瑾妃,在后宫中已然是横着走,可她仗着的不过是陛下的宠爱,若说她有什么不是,也不过是霸道了些,无礼了些,陛下偏偏喜欢。”随后继续道,“可那慕容文锦,自进了府邸便就是王妃,如今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自然看不惯有人挑战她的权威。可她与瑾妃不一样的是,陛下不喜欢她,纵使她装得再谦卑,再大度,陛下对她便也只有尊敬,没有宠爱。”
“可陛下尊敬的,也不是她慕容文锦的皇后之位,而是她身后的慕容家。且不说她的父亲骁勇善战,就说慕容家族,代代都是皇后,陛下到底还是要在意祖宗的颜面。所以慕容氏所为,陛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缓缓听着昭妃说完,宛姝这才理解,原来当帝王也颇有这么多的无奈与被迫。并不是欲望的天堂,世界的尽头,而是种种的不可言说。
“所以这就是娘娘不争宠的理由吧?”宛姝缓缓笑道,眸中的怒火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抹深深的无奈,“其实娘娘还是爱陛下的,只是不愿让陛下为难。”
被宛姝一说,昭妃赤红了脸,扯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已经这把年纪了,谈什么争不争宠的呢,只要能看着陛下安好,璟羽平安就好。”
离开锦绣宫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夜色朦胧,草丛间的夜虫发出阵阵隐约的鸣叫,此起彼伏,悦耳动听。
“有什么要问的便说吧。”宛姝撇了一眼身边的棠音,见她面带愁容,于是问道。
“娘娘恕罪。”棠音恭敬道,“奴婢只是不知道娘娘是何时与昭妃娘娘走得如此之近的。”
宛姝眉眼弯了弯,笑道:“连你都未曾发觉,是不是说明本宫隐藏得很好。”
“娘娘聪慧过人,岂是奴婢可以察觉的。”
宛姝唇角微扬,缓缓一笑,“大概是在处死叶昭灵的那时...”宛姝眯起眼睛,努力地回想着,“若与她相处得太过明显,今日之事处理得也不会如此成功。”
棠音努力思考着,应道:“是昭妃娘娘为您寻的素锦嫁祸于宋选侍?昭妃娘娘当真是对娘娘极好。”
“只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罢了。”宛姝似若释然。
回到长乐宫时,夜色沉沉,宛姝望着悬挂在夜空的明月,不禁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珠流璧转,日居月储,自己当时所期待的深宫生活,竟变得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