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哪里管得对面那白衬衫说的什么,捞过碗来,上去就是一口,却烫的差点掉了舌头。
文玉确实饿了,而且,也馋了。
秋季开学到现在,文玉曾经计算过自己的腰包,是越来越瘦弱了:自己的吃饭钱;人情礼尚钱;自己要租房或者买房的首付钱;给爸爸妈妈预留的养老钱;现在,又加上逸多的游乐和小衣服鞋子玩具的钱,还有她已经秘密报考了师大的硕士研究生……
这所有的一切,如果就是她那三千多的工资,科学合理的布置一下,还是有可能应付的,可是,两个月前,她已经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了德懿——内忧外患的德懿,比她更需要钱——这样下来,她的所有的经济源泉,只有每月那少得可怜的班主任津贴和早晚自习的补助,根本入不敷出。
除了疯狂的捡别人都不愿意上的晚自习,好增加点收入外;文玉只好压缩内需,减少花费。可是,她掂量来掂量去,其余的都是万万节省不得的,只有从自己身上下手:除了不买衣服之外,再勒紧的只有自己的裤腰带了,文玉曾经创造过五块钱,过半个月的纪录。
这也是文玉为什么接到可心爸爸的请吃饭的电话,连惯常的出于礼节性的客气一下,都省略的直接原因:好久没有吃肉了!
一烫之下,文玉只是增加了一个“吹汤”的动作,其他一切如常,三两口,一碗白玉般的浓汤,就被文玉消灭了。
“再来一碗!”文玉奔着汤勺的方向,笔直的伸出手去,却一下子,撞在了可心爸爸的手上,那手上,正端着一碗汤要送过来。
文玉尴尬极了,就那样的僵在那里,不知道是继续伸手好,还是缩回手来,做乖乖女的好。
半秒之内,文玉的极度缺乏营养的脑细胞做出最直率的判断:我又不想和他怎么样,所以不需要扭扭捏捏。我饿了,他请我吃饭,就得吃饱!
这个章程一制定,文玉立刻理直气壮了起来,劈手就躲开那碗汤道,“我自己盛!你留着自己喝吧!”
“这就是给你凉的,我怕你烫着……”那碗汤,被捧着直送了过来,“慢慢喝,喝急了,不仅烫,还吸收不到营养!”
“我怕你……”这轻轻的三个字,却像炸雷,震撼着文玉的内心:这样的话,自己不是在梦中的时候,都渴望听到过吗?自己不是一直在等待有那么一个人,就这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说,“我怕你……”,把自己放在手心,而不要自己再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风雨吗?
谁曾想到,自己的梦寐以求的那个场景,在这里出现了!
可是……
文玉觉得有点什么酸酸的东西,在自己的眼中想要挤出来——但这是绝对不可以在“他”的面前出现的!
“啊……啊……是啊……哎,这碗里飘的红色的细丝是什么呀?”文玉不能允许自己的感情这样的不加节制的泛滥,而赶紧抓了一个话题出来,像盾牌一样横亘在她和他之间。
“是这个吗?”一根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指着汤碗上若隐若现的红丝道。
这手,比我的都白!文玉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从汤勺那里撤退回来:文玉是无暇顾及她的手的,整日的握着粉笔,石灰已经腐蚀了手的细腻;而艰苦的生活,让那手,过早的烙印上艰辛的痕迹。
“是……是的啊!”
“这是藏红花啊!你知道它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吗?”那手的主人,轻轻的问道。
“传说?什么传说?”文玉是从单位里的一位局长夫人那里,听到藏红花这个词的。
“来,先慢慢喝了这碗!就着我这传说喝,味道会更好一些!”那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文玉不由自主的就顺着那手的指挥安静的坐回到座位上,同时将那汤端了起来,就这碗边遛了一口——想象中的滚烫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股温润的感觉,流遍了全身——这被人关爱的感觉真好!
“喝了这,咱就正式开动啦!”那白衬衫也坐回原位,而将丸子什么的,比较耐煮的先放进翻花的锅子里。
“你还没讲故事呢!”文玉有些着急,对传说故事,她是没有抵抗力的。
那白衬衫又暗暗的笑了起来,而将盛得满满的肉片、藕片什么的,又送了过来,“来,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听故事!”
一看到肉,文玉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不再费什么话,文玉就开动了!
一顿风卷残云,文玉感觉自己不能再吞掉任何一片肉了,才放下筷子,抬起头向对面看去,却见那白皙的手,正在奋力的剥着一只虾:拧掉虾头、拽掉虾尾,扒下虾皮,抽出虾线……
“来!再吃一只!”那鲜肥的虾肉又放在文玉面前的碟子里,那白衬衫轻轻的说道,“我发现我扒虾的速度需要提升了,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了!”
“你没吃?都给我吃了?”文玉根本没有注意到话里的揶揄,而是吃惊的看到,白衬衫面前的虾皮堆成了山,可他的碟子里竟然空空如也。
“是啊!虽然我一个都没有捞着,但能看到你,就坐在我对面,吃着我亲手扒的虾,真的很高兴!”白衬衫的声音平静而柔和,仿佛是四月暖阳下的水波,在文玉的心里激荡起温暖的涟漪。
可是——不能!
文玉瞬间坐直了身体,抹了一下嘴,决定不把自己湮没在这一片令人迷蒙的氲霭中,“那个……那个,你还没有讲那传说呢!”文玉不知何时,也将口中的官方称呼,换成“你”了。
“真是一个执着的小孩儿!”白衬衫抽出纸巾来擦了擦手,笑道,“那好吧!我要开讲了!但不需要你背过手去,目视前方……”
“这又不是课堂!”文玉感觉到白衬衫话里的笑意,而赶快的予以回击。
“一个肚子吃得饱饱的人,底气就是有些足!”文玉听到白衬衫又笑了,这让文玉又有些发怒,但看到一地的虾皮,又忍了回去。
可是这一瞬间的变化,还是被那准备好要讲故事的人,捕捉到了,“文玉老师,是不是随时都在准备反击呢?”
“是啊!要不是看在这些好吃的份上!”文玉自己都觉得奇怪,她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但唯独面对这个人,文玉总是想制服他,就像是一个猎手,遇到了一匹矫健的豹子,而一定想要抓获到手一样。
“说来也奇怪!我只有和文玉老师在一起的时候,才感觉到难得的轻松与愉快。我不用去考虑案情,不用去揣测人心,而只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说话,并且随时准备着被反冲锋!”
於我心有戚戚焉!文玉多想冲口而出这句话,可是,硬生生的,将它们和唾液,一起咽了下去。
“哎!”文玉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了,却分明的觉到一股压抑的阴云,从对面升了起来,文玉的心,不禁有些抖了起来。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文玉忍不住抬起头来,却迎面遇到那对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文玉赶紧的,又低下头去,仿佛那目光是一道锐利的锋,会伤害到自己一样。
“讲故事!”文玉在将自己缩成一团之前,简明扼要的道。
“好!听你的!那柔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一首古典音乐,荡漾在这充满这白气的空间里,”你知道吧!这花我们都以为是源自西藏,其实她的故乡特别的遥远,是在那美丽的地中海,它可是纯粹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呦!”传说花神弗洛拉听到了牧草精灵的祈祷:请在深秋的这个孤独的牧场为羊开些花,给它们食物和温暖,于是,弗洛拉就从自己的鬓间摘下这朵花,撒向广袤的原野,藏红花就这样绽放了你……”
“你这些都是哪里听说的?”文玉问道。
“看书啊!我不是喜欢看书吗?”
“那你知道这故事的结尾吗?”
“结尾?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呀?”白衬衫探身向前,异常感兴趣的问道。
“结尾是,那牧草精灵爱上了一个牧羊的姑娘,可是,姑娘的心,早已许给他人,牧草精灵就在那一大片花海中,慢慢的抑郁而终。临飞升天界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满腔痴情撒向那蔓延到天边的花海,染红了每一片瓣花……”
“你怎么知道?”这诧异的声音,让文玉听得分外舒爽,“别忘了,我也喜欢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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