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瞿云嵊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并没有如以前那样惊喜若狂,而只是浅笑道:“你还活着?如此便好。”
他先是错愕,随即脸色一沉。不久之后,印霜便慌张地来报:“诉儿,仙主被那凡人纠缠不休,你快去劝解!”
我素手一挥,随意道:“仙主不会与他计较。”
印霜却一边心急如焚地将我硬拉出仙穹殿,一边解说。原来,瞿云嵊以为苍之岑对我做了什么,我才变成这样淡漠。所以,他便怒气冲冲地跑去找苍之岑理论。
“你可知亓姑娘因何痛失骨肉?她为你被那炽噬炼狱先师生剥胎魂,几欲丧命!而仙主你却如此云淡风轻地言语一句‘记忆尽失’?!”
刚一到就听到瞿云嵊这句义愤填膺的话,我陡然心口抽痛了一下,之后又平复了下来。
印霜捂嘴抽泣,苍之岑则神色莫名地望着我问道:“他所言可属实?”
“前尘往事,都过去了。”我淡然地回道。
随后我又对瞿云嵊浅笑道:“你该回凡间去,你已经可以实现当初的抱负了。仙山不适合你一个凡人。”
“亓姑娘……”瞿云嵊纠结了片刻,才好像鼓起所有的勇气说道,“若你已放下前尘过往,便与我一道去凡间吧。仙山,非是你我凡人所住之地。”
“是吧?仙山的确也不适合我。”我若有所思道。
可是凡间太过吵杂,或许,炁雪原林才是清净之地。我如是想。
“你可是应允?”瞿云嵊面露喜色。
“亓诉儿!”苍之岑蹙眉呵斥道,“你已是仙主夫人,不可任意离开仙山。”
这是我第一次被他如此严厉的警告,可我却依旧漠然置之:“既如此,那我便休了你。”
除了苍之岑,其他人全都满脸讶然。
“苍之岑,”我迎着他阴沉的目光,缓缓地说道,“你既是神子,便该抛却一切贪嗔痴爱恨,惟有做到心如止水,才可飞升为神。如今你记忆尽失,正好可以放下一切过往……”
“仙主!”听到一声印霜的惊呼,我便被苍之岑带着飞回了仙穹殿。
他挥手设了一个结界,接着便是惊涛骇浪的怒气与激情一起席卷而来……
我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却身不由己。在茫然的迷乱中,内心深处有某种强烈的情愫要呼之欲出,可很快又被一道莲花屏障压制下去。
夜半,我悠悠转醒。身旁空无一人,寝室外却有交谈声。
“许是那先师所为。”这是瞿云嵊的声音,“那时我们却未曾察觉有何不妥……”
“夺胎魂非正道修行,他恐是魔道中人。”苍之岑清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凛冽。
“怪我!”瞿云嵊痛心疾首道,“是我未能护好她!”
“……”苍之岑静默不语。
“可为何她魔性已除,却又成如此模样?”瞿云嵊疑道。
“沁心雪莲虽可祛除魔性,亦可净化心神。”苍之岑回道。
“净化心神?”瞿云嵊依然不解。
“成魔皆因执念而起,欲除魔,便需净化心神,抛却一切贪、嗔、痴、爱、恨……”
“修道者若能做到此境界,便可得到成仙。可这并非亓姑娘自身意愿!”瞿云嵊叹道,“她一心惟有你……”
不,我已经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只要远离苍之岑,我便能真正解脱。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
可是,第二日。
“仙主夫人,无仙主御令,您不得离开仙穹殿。”殿门守卫面无表情地拦道。
好吧,正门走不了,我可以翻墙。
“亓姑娘,无仙主御令,你不得离开仙山。”守在下山小道上的瞿云嵊抱歉地拦道。
“你为何还没走?”我疑惑道,“不若我们一起下山吧。”
刚要抬脚,他立刻闪身到跟前:“无仙主御令,你、不、得、离、开!”
“……”我竟忘了,他是苍之岑的徒弟。
三个月后,余琴居。
“诉儿,你不可在此夜宿,仙主若知晓,我难逃罪责。”印霜苦着脸央求道。
“仅此一回。”我径直地躺到她床上,闭眼叹道。
我也不想大半夜跑出来,可好容易才等到一回苍之岑闭关修炼。这段时间,白日里被苍之岑抓去凡间四处转悠,已经不厌其烦了;晚上还要被他纠缠不休,真是太扰人心神了!
这样下去,我还要如何心如止水?我还要怎么得到成仙?
“不成!”印霜坚决道,“若你不听劝阻,我便唤来戒莺!”
“呵,我是仙主夫人,戒莺能耐我何?”我有些好笑道。
它们现在可识相了,轻易不敢惹我。否则又要被剪了翅膀……额,不对,不能犯戒!
“夫人,夜深露重,为何不在殿内好生安睡?来此作甚?”听到苍之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立刻翻身坐起。
印霜欢欣地跑去开门,苍之岑面色低沉地走进来。我扬唇假笑道:“仙主大人,我正与印霜姐姐商议,何时为你纳妾比较合适。”
“哐当!”印霜手里刚斟满的茶杯陡然打翻在地,脸上尽是诧异。
我又继续说道:“依我看,印霜姐姐便是最佳人选。你觉得如何呢?”
“诉儿!”印霜更加惊恐万状,“不可……”
“怎么?你不愿意?”我思索道,“那青雨仙子可能愿意,或者雾汐海的美鲛人也可以,能生养……”
“亓诉儿!”
这是第一次见到苍之岑怒发冲冠的样子,结果是第二天都无法下床。
我实在忍无可忍!我决定亲自找那些仙老们,商量给苍之岑纳妾的事情。即使他自己不愿潜心修炼,那不能耽误我得到成仙啊!
当我趁苍之岑不在,偷溜去找尹仙老,却听到了他与其他仙老谈论关于璩萖的事情。
原来璩萖当初被墨雪引诱至炁雪原林后,一直失踪未归。仙山人一直以为,她被苍之岑囚禁起来了。近日,璩萖从炁雪原林回来了,可却被拒之门外。
对于筵宴当日发生的事情,她当然要喊冤。但苍之岑没发话,谁敢替她出头。于是,她便找了尹仙老的族人,就是她在天禹城的心腹尹泊,替她传话给诸位仙老。
现下,仙老们分为两派争论不休。一方认为璩萖被人陷害,一方认为她即使没有成魔,也不代表她就能够回来当仙主夫人,毕竟苍之岑如今只认我一人。
听到璩萖可能会回来,我不知为何胸口会觉得发闷。我可以接受任何人成为苍之岑的侍妾,可却无法接受璩萖。毕竟她曾经险些让瞿云嵊命丧忘琴崖底,得亏瞿云嵊被一猎户所救才幸免于难。
但苍之岑不是说,沁心雪莲会净化心神,我现在应该什么都看开,什么都能放下才是。怎么还是会心有所顾忌?
为什么最近感觉有些怪异?是因为去凡间太多次了?还是因为苍之岑越来越粘人的缘故?
“夫人为何事烦忧?”
与他的话同时从身后传来的,是他怀里的心跳声。
“无事。”我警觉地想挣脱,却还是无济于事。
不过,难得的是今晚他倒是颇为安分,只是双手无比眷恋地轻抚着我的小腹,直到我昏昏入睡……
清早醒来发现竟然睡到日晒三竿,妤儿和显儿照常地为我准备梳洗。可能因为睡太晚,苍之岑今日没有与之前一样,来烦着我陪他去凡间游历。
而我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我想,可能是我睡太多了。我有些头疼地扶额。
“夫人可是身子不适?”妤儿紧张地问道。
显儿轻扯了下妤儿的衣袖,笑道:“夫人定是饿了,印霜姐姐早已将膳食备好,用膳之后夫人便不觉得难受了。”
为什么我觉得今日她们这俩丫头也怪怪的?不过,的确吃了早膳便一扫之前的烦闷了。
我难得有兴致想荡一下秋千,两个丫头全都急忙拦道:“夫人不可!”
“嗯?”我狐疑地看着她们两个,直到把她们都看怕了,才继续说道,“你们是否听说了璩萖仙子可能要回来了?怕她又重新当回仙主夫人后,问责你们?”
“这……”
见她们两个欲言又止的,我叹口气:“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如果让她知道了我在仙穹殿过得特别安逸欢快,她心里就会特别不舒坦。那她回来就会找你们的茬,是不是?”
说完,我也没了荡秋千的兴致,只是出门转转而已。可什么时候瞿云嵊又成了小跟班了?
“我不会再逃走的!”我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他却不发一言,只是谨慎地跟随在身后。也许,他是担心璩萖或者其他支持她的仙老们,会心血来潮地做出什么不利我的事情吧。
只是没转多久,印霜又来催我回去吃午膳了。奇怪的是,我竟然真的饿了。而用了午膳又开始发懒发困,若不是被妤儿唤醒,我可能就直接睡到晚间了。
“夫人,今夜仙君殿筵宴,仙主叮嘱您可不必出席。”显儿一边为我梳头,一边说道。
“既然不需要出席,那何必还要告诉我?”我怪道。
妤儿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听闻璩萖仙子出席此筵宴……”
噢,她果然还是来了!而且,不久后,就有人来传话,说苍之岑又让我出席筵宴了。
我看着那个来报信的陌生面孔,知道肯定是璩萖仙子和有些仙老想要搞事情。无妨,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还怕他们么?
一到仙穹殿,就看见璩萖仙子和尹泊小仙,立在大殿正中。
我在璩萖怨愤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缓步走向高位,与苍之岑并列而坐。
“我先前曾叮嘱显儿,许你不必出席,你为何前来?”苍之岑略微不悦地低声道。
“我来看看之前那个假冒的仙主夫人,不成么?”我故意大声地回答。
璩萖立马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但她很快克制住怒气,挑衅道:“亓诉儿,你身为仙主夫人,却堕入魔道!如今你还有何面目,再以仙主夫人自居?”
我挑眉反问:“你有何证据证明我堕入魔道?”
她一挥袖,金光铜镜便出现在大殿上。她得意道:“在此金光铜镜之下,任何前尘过往皆历历在目,无法辩驳!”
“噢,原来是你这个假冒的仙主夫人,偷了我的金光铜镜呀?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我恍然大悟道,“你偷我的东西,来威胁我?萖儿仙子,你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葩呀!”
“你!”她被我气得面露狰狞,“亓诉儿,你勿再顾左言他!你若无心虚,便让我等见一见你的真面目!”
“你才顾左言他!明明你偷人又偷东西,还不让人说了?”我撇嘴道。
“诉儿,”苍之岑突然出声道,“我从未将她视作仙主夫人,你莫冤我。”
“……”为什么我能听出他语气里有些委屈的意味?
现下,大殿内多少人在底下议论纷纷我也管不着了,因为我觉得饿了。刚才被催着出来,我还来不及吃晚膳。
“此糕点为印霜所做,你可放心食用。”苍之岑将他桌前的糕点递到我面前,我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接,他却已经拿了一块送到我嘴边,我只能将它含了进去。
底下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仙主,”轮到尹泊小仙登场了,“为以示公允,由您为我等解开困惑最佳。”
随后,他让侍从将金光铜镜递交了上来。苍之岑盯着侍从手里的金光铜镜,眼神有些冷冽。
“仙主,若仙主夫人确有冤情,由您为她洗清最为妥当。”尹仙老也不知道站哪边,但结果都一样要窥探我的秘密。
“可以,你们愿瞧便瞧。”我大方地说道。不过,给苍之岑的眼神是,你可别把不该看的东西也放给人家看啊!那些闺房??0??5密??0??5事和沐浴一类的画面,得小心别外露了!
苍之岑眼神晦暗莫名地望了我片刻,之后挥手将金光铜镜升至大殿之上。不多时,那荒芜沙漠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从灰狐假扮苍之岑挟持我,到迷失荒芜沙漠,到遇见死亡流沙,再到沙雾堡,接着便是炽噬炼狱。前面倒一片安静,直到被剥胎魂,就可听到抽气的声音。
我没去理会他们,自顾自地一块又一块的糕点吞下肚。即使当画面跳到我幻容成璩萖,在大殿显现魔性行刺苍之岑,底下开始怫然时,我也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喝。
“你不可饮酒。”苍之岑抓着我手腕的手指有些灼热。
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隐忍的一丝杀意,顿时有些错愕,鬼使神差地说道:“你是神子,不可犯杀戒。”
苍之岑眼中的杀意退去,而此时,大殿又恢复了平静。金光铜镜最后停留的画面是我体内的魔气尽收古沁心雪莲之内。
“怎会如此……”璩萖似乎颇为失望。
“璩萖,礼尚往来。观赏完我的前尘往事,如今也该轮到你了!”我凛然道。
我被那个炼狱先师剥胎魂,又被注入魔气的事情,除了瞿云嵊、苍之岑和我知道,还能有谁清楚?当然是炼狱先师本人!
而璩萖竟然敢拿着金光铜镜来揭穿我,她必定是早就知情。那她与那个炼狱先师肯定脱不了关系!
先是污蔑我加害仙主,又冒充仙主夫人,再想将我和瞿云嵊当妖魔诛杀,如今又要来揭穿我入魔的事情。我实在很好奇,这个仙子到底是在扮演什么角色?
“仙主,即便亓诉儿魔性已除,她亦不可推脱诬陷璩萖仙子的罪责!”尹泊小仙又很符合时宜地出来解围。他一开口,又有一些仙老出来附和。
“你认为仙主夫人该担何罪?”苍之岑眼睑低垂,沉声问道。
“自是无法再为仙主夫人……”尹泊小仙道出了最终的目的。
“我犯了什么错,该担什么罪责,我都不会逃避。”我打断他的话,“但是,璩萖仙子,你想当仙主夫人,也得看看你是否有资格!”
我话一说完,苍之岑随即一挥手,金光铜镜立刻闪现出璩萖仙子的一些画面。
有在天禹城被滟狸蛊惑,如何将苍之岑引诱到潋光湖,使他陷入梦境;
还有与灰狐在仙山商议,如何将苍之岑的受伤的事情推到我身上,甚至取代我成为仙主夫人;
最后是她在炁雪原林与狐王密谋,如何回到仙山把我再次从仙主夫人的位置上拉下来,再次取而代之……
所有的种种,都源自她对苍之岑的痴恋,对我的嫉恨,这些全都被狐王算计和利用了进去了。幸好,她没有直接参与加害苍之岑和我的孩子的阴谋里。
当以往的劣迹被呈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震惊万分!而璩萖仙子则一脸羞愧,惴惴不安。
“璩萖仙子,你身为仙山仙子、天禹城城主,怎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尹仙老第一个发难,“枉费我等如此信任你!”
“不!”璩萖急切地辩解道,“先前狐王曾与我言说,只为报亓诉儿伤他狐族族人之仇。我并未知晓他欲加害仙主之心,否则我必不听信于他!”
“依你所言,你一早便知晓玄熩欲对仙主夫人不利,而你却一再默允、坐视不理,甚至还妄想取而代之?!”苍之岑冰冷的语气,让我都有些发寒。
“我……”璩萖委屈又不甘地回道,“仙主,萖儿待你一片痴心,你为何视而不见?她亓诉儿任意妄为、目无仙规,仅凭一身妖??0??5媚??0??5惑众之姿,便可成为仙主夫人。我如何甘心!她何德何能!”
苍之岑手掌一收,酒杯尽碎。底下所有人全都忍不住屏息,不敢言语。
“你等皆以为亓诉儿仅凭美色便可迷惑于我?我于众人眼中便是如此荒诞无能?”苍之岑目光如炬地盯着底下所有的人,侃然正色道,“亓诉儿于灵域镜湖锄强扶弱,你等未曾所见;她为凡间百姓斩邪除魔,你等未曾所见。她无畏艰难险阻,前往炽噬炼狱寻救于我,被剥胎魂痛失骨肉,受魔气浸染摧折……诸如此事方才皆呈现于大殿之上,你等莫非又将视而不见?”
“……”底下一片静默。
我也一时怔愣住了:他不是丧失记忆了?怎么能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他……何时恢复了?
“璩萖!”苍之岑站起来,俯视着她惨白的面容说道,“纵然亓诉儿无任何姿色,于我眼中,亦比你值得我倾情待她!于大仁大义之前,你更远不及她!”
接下来,他的另一句话更犹如炸雷惊爆:“亓诉儿先前虽有欺瞒陷害之过,亦是情有可原。如今,她已身怀子嗣,诸多罪责皆延后处置。你等可有何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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