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隗槐目光凝重、步履匆匆而来。
可一抬眼,他就见巷子那端,蒋秋影正恭敬地与一位道士在说话。
而地上还瘫软着两个陌生男人,旁边落了一只麻袋,这情形令隗槐一愣,但他马上醒悟,不由神色着急地冲过来。
“这,蒋姑娘——出了何事?”
他吃惊地望着眼前一切,关切地打量了下蒋秋影,“你没事吧?”
蒋秋影见隗槐回来,顿时脸上一喜,可随之凄惶焦虑又起。
这时她也顾不得身旁那位青年道士,只惶急地迎上来道:“无事无事!都亏这位道长相救!小差爷,不知可打听到家兄消息?”
隗槐闻言立刻脸色一变,神情也踌躇难过起来,张张嘴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蒋秋影是个多七窍玲珑的姑娘啊!
骤见他如此神态,她心跳遽然加速,又兼几日的恐惧着急,此前的逃跑奔波,浑身血脉顿如钱塘十五的滚浪,瞬时袭上全身,直觉眼前一黑,直接一头便栽倒在地。
“姑娘——”
“姑娘!”
隗槐吓了一跳,赶忙去搀扶住蒋秋影,将她放平在石板路上。
而那青年道士面色一瞬间有些微微诧异,但是转眼便隐去眉眼异色。
他动作不慌不忙,跨前两步,顺手就搭在蒋秋影的右手腕上。
隗槐就见这道士清逸从容的面上一派慈和安宁,不由心里伸出几分奇异之感,总觉得此人气度姿态似曾相识。
过了片刻,青年道士便从他的道袍袖中掏出一只素白的瓷瓶来,倒出一粒丸药喂给蒋秋影服下,同时又握住后者的手腕,默默凝神了须臾。
“道长,蒋姑娘如何了?”
隗槐见他如此举动,情知对方大抵是何方的高人,不禁有些敬畏小心地问。
青年道士微微一笑:“小哥毋急!蒋姑娘只是一时血气攻心,受不住,才晕厥的!”
他又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囊轻轻道了一句“冒犯了”,才缓缓给蒋秋影灌进两口。
果不其然,丸药下去没几息,蒋秋影便嘤咛着依稀有转醒的迹象。
隗槐见状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消片刻,蒋秋影霍地就睁开眼。
她脸色煞白,一把揪住隗槐的衣襟,颤抖着同样发白到毫无血色的唇,嗫嚅道:“小差爷,家兄可真的是——”
她说不下去,她的眼神又疑又惧,却似乎又氤氲着半分虚幻的希冀,如同暴雨前可疑的光亮。
“令兄,确实——在昨日中毒而死!”
隗槐不敢隐瞒,干脆一股脑儿将从狱卒朋友处打听来的消息倒豆子般都倒了出来。
“皇城司里的人既不清楚他的毒药从何处而来,也没有找到有嫌疑的投毒者!据说他生前也没有什么挣扎的痕迹,所以目前的结论确实是令兄服毒自杀的可能性最大!”
蒋秋影只觉隗槐的话如同一个个飞刺的针尖,嗖嗖扎入她的头骨中,令她脑子一阵嗡嗡作响。
可是,她的眼眶血红赤烈,如同一口烧干的釜,滚烫的釜底似红热得要化开,将一切水汽都蒸腾干涸,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
“哥哥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她口中囫囵地喃喃着。
从听说兄长被皇城司带走的消息后,支撑住她的那点心头血此刻一瞬间便烧干了,只剩下一片遍布沙砾,咯得眼中似要流出血来。
蒋秋影死死盯着隗槐的脸旁,一动不动。
隗槐被少女的眼神盯着心里莫名有些发寒,不由暗忖,这姑娘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怎得眼神会如此吓人?
他不由咽了咽口沫,继续道:“听说令兄的罪名是私印会票,有人密报,所以皇城司才去抓他的!”
“家兄目前在何处?”默了顷刻,蒋秋影才低低问。
她明白毋论兄长是何罪名被抓,都与那伙人脱不得干系,而她被抓,大概就是他们生生逼死兄长的藉口。
“听说令兄的尸身被送去临安府衙义房了!”隗槐同情地看着她,低声道。
忽然,蒋秋影颤颤巍巍从地上爬了起来,隗槐想扶住她,但是被她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吓退了。
蒋秋影缓缓回身往一边走去。
“哎——”
隗槐有点担忧地想跟上去,但是旁边的青年道士却淡然地轻挥了下拂尘,示意他稍安。
然后隗槐就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姑娘,一路步伐凌乱却脊背挺直地朝那不远处还瘫在地上的二人走过去。
在靠近二人时,她看似柔软脆弱的身体一瞬间就像火焰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只见她用尽全力对着那试图绑架她的二人劈头盖脸、一阵拳打脚踢。
她边打边愤怒而凌乱地痛骂:“我哥哥肯定是被你们害死的!被你们害死的!我要告你们,告你们,你们要为他偿命、偿命——”
那二人本就被青年道士打瘫在地,似被封了穴位,动弹不得,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只能哀嚎畏缩着任由蒋秋影发泄。
隗槐见她竟然如此暴烈,不由又咽了咽口沫,不敢发表意见。
真是人不可貌相!
青年道士静立旁观,眼前场景,似乎勾起他某种回忆,他明亮澄澈的眼睛里隐约氤氲起一点温柔的意味。
他记忆中,有一个小小的女子,与眼前这位陌生姑娘一样:爱憎,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