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幻的眼神如同霜刀,令旁边的方大有等人一时竟然语迟——
他们没料到赵重幻居然认识这个盗贼嫌犯!
而孙少卿沉吟地盯着她,眼神明显好奇。
堂内的何寺卿见此也大步走了出来,梭巡了一下院中情形,再看看蜷缩在地上明显已经气若游丝的隗槐,也不由目光严肃道:“还是赶快救人要紧!”
方大有犹豫地睇了眼堂内,不敢擅自做主。
孙少卿也抬手向堂内的平章大人行礼求情:“人命之事,兹事体大,还是先救人要紧!”
贾平章这才慢条斯理地踱步走出来,陈与权也小步紧跟其后。
平章大人随后只是立在正堂的台阶上,神色冷漠而睥睨,看着一干被绑诸人,目光淡漠,若视草芥。
院中众人见平章大人亲自出来,都恭谨地让开道路。
顿了顷刻,贾平章才步履走到隗槐跟前,只嘴唇一撇,示意廖莹中:“去将木二爷唤来认一认!”
廖莹中颔首而去。
赵重幻没想到堂堂一国平章事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不顾百姓死活了,她心中的痛恨更甚。
但是,她却明白自己目前并无能力与其对抗,只双膝跪地,垂下头恳切道:“还请平章大人先让小人为他察看一下伤处!”
贾平章一双厉目沉沉地盯着她鸦黑的发顶,却引而不发,不置可否。
何寺卿跟孙少卿不由悄悄对视一眼,陈与权则事不关己,作壁上观。
“相公,虽然他们其中有人可能是昨夜的盗贼,但目前还未确实认定,万一真就这般死在我们府上,却也会稍损贾府清誉!”
一直立在偏堂月门处沉声不语的谢长怀忽然大步而来沉声道。
贾平章睇他一眼,何陈二人见皇城司的将军开口,便也顺势转圜道:“卫将军所言极是!”
地上,赵重幻垂眸紧紧凝着隗槐胸口越发微弱的起伏,心中焦虑不已。
这般情形下,她再也顾不得一旁贾平章的强权逼视,直截了当地掏出自己袖中的小布包。
她从中摸出一个比盛绿矾油大一些的小瓷瓶,径自将瓶口对着隗槐的嘴巴,一捏他下颌骨,一粒药丸直接滚进他咽喉里。
此刻的隗槐,双眼紧闭,唇角干裂,浑身发软,脸无血色。
他全身上下惟头部有伤,但头部伤口应该已经严重溃疡,才导致他昏迷不醒。
她紧张地盯着他喉咙是否有滚动的迹象——
若是会吞咽,那便还有救,若是连药丸也吞不下,她必须给他拆开伤口,重新处置,但能否救治,却不敢妄言。
一旁矮个少年见此,不由着急地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呀呀”想说话。
谢长怀也不管贾平章的神色,干脆走过去,亲自给他拔出口中布帛:“你有甚要说?”
“呼呼——”
少年用力张张嘴调整了一下呼吸跟嘴巴的酸胀,才磕磕巴巴道,“他,他头部受伤严重,似被人用重物击打所致,昨夜被我从羊角巷口给救回来的!”
说着他“扑通”往地上一跪,磕头如捣蒜:“各位官老爷们明鉴,小人鲁星河只是个药堂学徒,无意间救了这个人,并不认识他!”
“更不会是夜闯平章大人府的盗贼,还请大人明察,明察!还有,还请将我师父给放出来,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昨夜,那群人不但抓了隗槐,还将他与柴老大夫一并带走。
老大夫年事已高,经不起恐吓推搡,路上又黑,不小心摔了一跤,将右腿摔折了,至今还被丢在平章府的刑房内呢。
其他几个嫌犯一见他如此,也双股战战往地上一跪,“咿咿呀呀”似有冤屈。
贾平章见此,神色更冷。
何岩叟见他并没有发作,便趁势让侍卫们都将几人口中的布帛拿掉。
“给尔等拿掉布帛好好向平章大人、孙知府回话,万一有一星半点的假话,被大理寺、临安府查出来,你们的身家性命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几个嫌犯瑟缩地喏喏点头。
“要不这样,孙大人且先另找个地方审问一下这些人!那个受伤的,且让赵重幻看看,终究不能真在府上平白出了人命,给平章大人招惹闲话!”何岩叟一边道,一边恭谨地看着贾平章。
“是!”孙少卿也见贾平章神色未动,似也并不反对,便顺水推舟同意了。
于是,方大有留下两个侍卫看着隗槐跟鲁星河,其他人都被押到另一侧的院子中待审。
这厢边。
赵重幻发现隗槐无法吞下自己给他喂下的续命药丸,不由越发心急如焚。
她跪行着往他头部挪了挪,将他身体扶成侧卧,先不动声色地施了一点内力,帮他将续命丸吞下,继而才小心解开他头上染满血迹的白布条——
果然,他的后脑勺上有一个硕大的伤口。
他部分头发被人剃除,伤处也用桑皮线缝合过。
但是,大抵因为医治仓促,又无法安静修养,如今那伤处已经溃疡发黑,仍旧还有乌红的血慢慢渗出来。
“如何?”谢长怀蹲下也打量隗槐的伤处,继而直接帮着将捆绑其的绳索解开。
“很严重!看来确是有人要致他于死地,这伤处应该曾被重物反复敲打过几遍造成的,否则一击不该有如此大的伤口!”赵重幻沉声道。
“先莫管其他!我要给他处置伤处,还请卫将军——”
她迅速拿出自己的用具正要动手,却见一侧另一双花纹精致的靴子缓步靠近。
来人衣袍缘地的边沿上有一处暗纹的银绣梅花,那造型雅致的梅花随着来人步履晃动,微微翻飞晃荡,栩栩如生。
她一抬眼,发现是翁应龙,对方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大抵是来监视她的,以防她动甚手脚。
赵重幻抿抿唇,目光凛了凛,低下头只管赶紧给隗槐处理伤口。
“卫将军,还请遣人去取些清水,再要一坛春酒!我要给他清理创口!”
谢长怀抬手示意洛河假扮的校尉赶紧去准备。
赵重幻随手从自己的中衣上撕扯下两大块布帛,一块垫在隗槐头颈之下,另一块撕成布条备用。
继而,她开始用银针先封住他关键穴位,以防气血一下子冲泄出来,彻底断了他残存的那一缕气息。
很快,洛河便迅速拿着什物来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重幻开始给隗槐处置头部的伤处。
鲁星河跪在地上,伸长脖子往此处张看,见那丑怪少年动作娴熟,手法高明,不由眼中生出敬佩。
此人看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可是处置伤口的姿态甚至比柴老大夫还要纯熟,真是人外有人!
他不自禁专心致志地观摩,心里还不断记下对方那些少见的手法。
“还可以这样的啊?”他一边看,一边还小声嘟哝。
翁应龙想要往前细看,却被谢长怀给拦住。
他潭眸微凛:“翁先生还是先去听听那边审问的好!”
前者目光冷了冷,有些阴鸷地挑了挑眉,背着手便往后退了两步,却并不离开。
那厢边,廖莹中带着刚去换了湿衣袍的木鸿声也匆匆而来。
木鸿声远远看见谢长怀与赵重幻,目光里瞬时迸出一股刻毒阴辣、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恨意——
他深知,在偏堂内,他确实被此二人给摆了一道。
可是他们到底使了什么诡计能让他迷迷瞪瞪地居然自己走进小池塘里?
而且,为何走了个谢长怀,却又冒出个卫如信也会帮着那小女子呢?
卫如信不是贾家的姻亲吗?
作何一副跟赵重幻也甚熟的模样?
况且,一大清早赵重幻当着平章大人的面莫名其妙吐血,转眼却又好像恍若无碍的样子,当时,卫如信还不让他搭脉,这一切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短短一瞬,木鸿声心口翻涌着无数念头。
不过,这些念头最后都只化为一个执念——
他们胆敢如此羞辱,毋论如何,他都定当加倍奉还给他们!
那处。
谢长怀的目光也轻飘飘地掠过他,状似无意,但却于无声无息间透露出一股凛冬雪枝料峭森寒之气。
二人视线陡然相碰,似有刀剑相接的金鸣嗡嗡。
木鸿声目光愈发阴沉。
随后,他冷冷地收回视线,跟着廖莹中往另一侧月门而去。
彼处,孙少卿正在审问疑似盗贼的疑犯。
不过半柱香的时刻,神色凝重的赵重幻还在替隗槐极力医治。
忽然方大有领着侍卫们气势汹汹又冲过来——
“就是这个小子!他就是昨夜与我交手的盗贼!”
随之而来的,是木鸿声信誓旦旦的声音。
后面,几位大老爷也跟着走过来。
“围住他,别让他跑了!”方大有呼喝道。
一时,七八名侍卫将趴在地上替隗槐疗伤的赵重幻、谢长怀等人重重围得水泄不通。
赵重幻全神贯注,神色不动。
她正在给隗槐刮去溃疡的腐肉,小心将裂开的部分重新缝合。
谢长怀淡淡瞥了眼围上来的侍卫,然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他敛了敛微皱的袍服,望着方大有道:“方统领,抓人也不差这一刻!不管这人是不是就是被指认的盗贼,他如今也就一口气在了,哪里也去不了!”
方大有闻言,顿时有些不自然地挥挥手,让侍卫们稍微退后一点。
诸位大人们也都不紧不慢走到跟前,侍卫们赶忙让出一个通道来。
通道尽头,赵重幻还在一丝不苟地将外伤药敷衍在隗槐的伤口上。
何寺卿捻着他浓密的美髯一脸欣赏地瞧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心里忍不住慨叹:这样的人才怎好流落在他大理寺之外呢?
他愈发仔细观察赵重幻,就愈发坚定要尽一切办法将她延揽到自己麾下的想法。
陈与权依旧是随大流的看客,亦步亦趋,不发一言。
孙少卿则皱着眉头张看了下地上神识全无的隗槐,一时也有些为难。
他回头对贾平章揖揖手道:“相公,此人如今伤势很重,即使是盗贼,也得等他醒来才能审问他了!“
贾平章冷然地盯着地上的人影,一语不发地打量了须臾,然后向廖莹中、翁应龙挥挥手。
二人马上意会,赶紧便含着笑躬身将诸位大人请回正堂内用茶。
而木鸿声站在方大有一侧,虎视眈眈地等着赵重幻将人救醒,他好一口咬住对方,不让其逃出生天。
概约又过了一炷香。
赵重幻才给隗槐将伤口重新用布帛缠好,系上结。
那颗珍贵的续命丸似乎开始起作用了,隗槐游丝般的呼吸终于开始绵长起来。
到了这一刻,她才不由低低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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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安:还是三章一起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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